李燃报名了竞赛，雷鸣给他找的本校物理老师做辅导。

他最近回家很晚，偶尔碰上沈耀，彼此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对视，沈耀见到他像没有见到一样，至于在学校他们的状态本来就像陌生人，李燃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冷落感到茫然。

直到参加复赛的那天。

手机不停震鸣，李燃收到很多人的加油短信，其中甚至包括初中那个帮他划班主任车的同桌。

前往参赛组准备的大巴上，十一班同学和老师过来送行，李燃对这种热心的关怀表示无奈。

上了车之后，路过沈耀身边，沈耀忽然开口说了这些天以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被这么多人期待的感觉好吗?”

李燃停步注视着他，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以为我真的想帮你?他们对你的期望有多大，之后的失望就会有多大。”

李燃狠狠皱起眉，他盯着沈耀，眼里逐渐聚起怒火，像是要把人烧起来，燃哥不是没有脾气的，他不是多擅长忍耐的人，沈耀知道这一点，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向最后一排走去了。

他们回学校之后经历了一次期中考，两次考试成绩先后出来，先出的是期中，由于把时间和精力大部分放到了竞赛上，没考过500，至于竞赛，也没过。

不算多意料之外的事，但还是止不住的失望，当时果然不应该参加竞赛吧，至少期中能考好点。

江晴朗他们看出他的失落，都没敢庆祝自己期中的成功。

顶楼天台。

几场秋雨落下，气温降的厉害，空气里有萧瑟的气味，李燃踢开脚下的石子，在台沿边坐下。

他短袖外面套一件鸣龙的长袖校服——校服费还是雷鸣付的，只让他和程雨杉用奶茶回报。本来没感觉多冷，这一刻冷空气浸透薄薄的布料直往身体里钻，才感觉出秋天是真的来了，甚至嗅出初冬的荒凉。

不喜欢这种败落的感觉，像毫无起色的人生，一切都在凋零，李燃为自己这种伤春悲秋的想法轻哂。

他把脚边那颗石子捡起来，砸向天台入口的那扇门，他时常玩这种游戏，他砸的很准，砸中目标的时候，心情会变得好点。

他力道很大，本该“嘭”一声砸中门把手的，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打开了，石子撞到柔软的身体上，撞的来人腰一弓。

程雨杉曲起手臂按住腹部，李燃从地上弹起来，神色一变，“你怎么会来这?”

程雨杉揉揉腹部，“我跟着你来的啊。”

李燃问：“你怎么样?”

程雨杉缓过那阵痛，说：“没事。”

李燃看她一会儿，似乎在确认她真的没事。

程雨杉缓了片刻，抬眸看向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是像我们这种人，也是要允许自己失败的。”

他们之间无需多说什么，彼此都懂。

程雨杉说：“还有高考，孤注一掷的机会并不是只有这一次。”

孤注一掷，对，每一次机会对他们来说都是孤注一掷。

李燃心里想着高考，他知道程雨杉跟他一样心里没底，但他们没有退路，即便前方一片黑暗，黑暗的尽头是万丈悬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只能头也不回地往下走。

李燃说：“那你数学竞赛加油。”

程雨杉回头冲他一笑，“心情好了?”

李燃抬眼看向高空，天气阴沉沉的，天空却格外好看，水洗蓝上飘着形状极其自由的大块白云，让人疑心那云下一刻就要乘风而下，来到人手里，任人抓捏成各种形状。

耳边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和脚步声，李燃侧脸看去，沈耀从拐角后转出来，只看他一眼，便径直走向出口。

那一眼像是责怪有人打扰了他，李燃却想，他怎么会在这?

他经常来这吗？来这干什么？只是自己待着，还是做些别的，比如——拿刀划自己?

这次考试他没有拿第一，对他来说，第一还是第十一都没什么区别，但对沈耀来说不是这样吧?他想起看榜的时候周围的议论声，甚至有奉他为“学神”的人说自己“塌房”了。

李燃发觉自己又在想他，他简直怀疑有病的是自己，对方都不发一言的冷落他了，分明是想和他拉开距离，他却还是这么傻逼的被一个偶然的碰面牵动心绪。

程雨杉看他神色莫测，问：“你和沈耀……其实我上次就想问了，你们竟然能玩到一起去。”说是疑问，其实是一句感叹，落尾带着些轻飘飘的自嘲。

李燃略烦躁地说：“我和他玩不到一起。”

“难道真就只是因为上次你在农场帮了他?”

“那份笔记明显是用心准备的，他看着可不像是会为一次简简单单的帮助就忽然对一个人上心的人。你住在他家……你们是朋友?”

朋友?李燃简直要为这个说法笑出来。

半晌，他收敛了所有表情，说：“我们做不了朋友。”

他回想起初见时的情形，那时他就想，这人不适合成为他的朋友，处不了，后来屡次被他激怒，他甚至想打他，再后来，发现了一些他的秘密，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想要动手。

他不是脾气多好的人，从小到大大架小架打过无数，他一个差生，索性就坐实这个定位，没什么好忍的，有火就发，大不了就挨一顿打，打人和被打都痛快，他就是这么个肆意的性子，得罪过不少人，但也从来不缺朋友，而沈耀，虽然成绩挺好，但他那人……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各方面都离得太远了，当不了朋友。

程雨杉说：“其实那天替他送资料的时候，我挺不高兴的，我当时想，你果然还是想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相似的人注定无法互相取暖。”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只要你能好，和谁做朋友都没关系。”她语气中有种释怀的轻松感。

李燃却无法感到轻松，他和沈耀虽然不是什么朋友，但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激烈的东西。

沈耀是因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疏远他吗?

程雨杉说：“走吧，老雷让我们去找他。”

李燃本来没多想，以为是去办公室，心不在焉跟在他们身后，结果一行五人坐轿车来到了致想。

致想是一家教育机构，之前李燃找竞赛辅导老师的时候打听过这家机构，因为太贵，当场就扭头走了。这家机构也是雷鸣前东家。

前东家，雷鸣让他们来这干嘛?

前台一位小姐热情地招待他们，五个人上上下下地跑了一大圈，江晴朗问：“雷鸣雷老师呢?”

闪光灯不停照在脸上，那位小姐客气地说：“是他介绍你们过来的哈，你们想见他，拍完照自己联系啊。”

这时他们已经觉得不对劲了，“我们现在高三，忙着学习呢，哪有时间拍照啊?”

李燃率先走出摄影棚，接待小姐大喊，“你们不能走，雷鸣签了合同的，你们现在走，都要付违约金。”

一行人被扣在楼里，后来是桑夏过来解围。

雷鸣正在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六个人杵在他的办公桌前。

“致想的人没说清楚吗?”他一边把文件夹放进箱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你们就是商品，是我做的一个实验，目前为止呢，还算成功，如果继续进行下去，你们考不上青北，我就会亏得血本无归，现在变现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之所以选择你们，”他认真地盯着他们，“是因为你们够烂，够渣，最有可能答应跟我进行这场赌博，进步也最可观。听明白了么?”

他把箱子上的盖子一合，下了定论。

雨不仅大，而且冷。

李燃回到沈耀家的时候，浑身已经淋透了，比第一天来他家时之狼狈程度不遑多让。

然而他现在没空余的心情在乎这些，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

转开锁扣，一进门，听见沈浩冰冷如无机质的嗓音：“你从来都没考过这个名次，这次怎么回事?语文低了？自己好好反思，没有下次。我沈浩的儿子只有第一名，在商场上，没有第二名的说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叔叔，我找沈耀有事。”

李燃拉过沈耀紧握成拳的那只手，带着他上楼的时候，感受到他的僵硬。

沈浩似乎在身后问了句：“什么事?”李燃没有理。

他额上脸上都是雨水，湿漉漉的水珠挂在上面，给他本就硬朗的线条更添一层野性，宛如困兽，他没去管自己粘在身上的校服，翻出那个蓝色医疗箱，握住沈耀手腕，等了片刻，等他渐渐放松下来，拨开他的掌心，在指甲弄出的伤口上抹药。

创口贴贴好了，他仍没有松手。

沈耀站在他身前，像是想隐藏情绪般垂着眸。

两个际遇截然相反的少年，此刻共享着同样的绝望。

李燃一用力，把他拉近，撞进自己怀里。

这是个硬邦邦的拥抱，良久，彼此相贴的部位，体温才渐渐趋于一致。

李燃被雨水打凉的皮肤变得温热，那是属于沈耀的体温。

好奇妙的感受。

他坐在高脚凳上，下巴抵在沈耀肩头。

雷鸣被学校开除了，通报批评，整个学校无人不晓。

沈耀微微偏过头，脸颊蹭到李燃短的湿的发茬，触感微妙。

片刻，李燃朝他的方向偏过脸去，视线微微下落。

没人能说清这个吻是怎样发生的，或许是斯德哥尔摩，或许是吊桥效应。四片嘴唇甫一靠到一起，就带着撕咬的力度，等同于两个人绝望的叠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