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总是沈耀早起，现在李燃起的比他还早，晨跑回程时会遇见往程的沈耀，擦肩而过时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日雨天里的拥吻，沈耀的体温不像他外表那么冷，拥在怀里是暖的。

距离每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李燃不知道他的想法，能感受到的只有这一点。

他熬夜到很晚，一点多，他放下书下楼上厕所，洗冷水脸醒神，上楼时碰见出来喝水的沈耀，他握着玻璃杯，仰脸，喉结滑动。

李燃停在楼梯转角，手搭在扶手上，静静看他。

沈耀一口一口喝完了水，放下水杯，转身回屋的时候也看到他了。

同一屋檐下，一道楼梯的距离，似近又远。夜深又静，脆弱似黎明。

李燃就这么不偏不倚盯着他看，他用这张桀骜的脸，眼里盛着温柔看人的时候，是颇具蛊惑力的，沈耀忽然发现。

沈耀倏地收回视线，脚步快到既像是无情，又像是慌乱。

李燃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像是仍在看人，可原本站着人的地方已经空了。

他沉默上楼。

早晨出门，险些被门口堆着的资料绊个跟头，他蹲下身，翻了翻。

沈耀的字迹太好认了，明明行书重飘逸，但他的字却是像雕刻一样严谨。

李燃物理好，理科相通，都差不到哪去，这些科目只简单勾划了一些题出来，英语则是除了题还有阅读精翻，厚厚一叠词汇——自己整理的真题和模拟卷里出现过的词，按高中低频排开，作文模板，下方还附有免费课程网址，语文则是整理了经典试卷及详细的答案，答案上面划了线，划线的部分很明显是不同题目答案的共通点，经典文言文精翻，翻译高频词，作文模板，下面同样附有免费课程网址。

这显然是针对李燃一个人的笔记，毕竟他自己用不上免费课程。

他找了多久?李燃想象着他用那副熟悉的端正的姿态坐在书桌前，在电脑上搜索、筛选免费课程的画面，心里某一块像是被人用拇指按了一下，酸软地塌陷下去。

晨跑会面的时候，李燃停下来，想和他说句话，可不等他想好说什么，沈耀已经面无表情擦过他往前跑远了。

他仍旧不理他。

只是偶尔碰面时，他会扔过来一本书，一叠资料，或是一沓试卷，也会拿走他做完的试卷翻看。

这种相处模式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雷鸣父亲癌症去世，他们六个人去把因为给父亲治病急需用钱的雷鸣找回来，他们和雷鸣互相和解，揭开那个女孩自杀的真相，彼此重新认识。

直到某天傍晚。

放学时李燃看见沈耀脚步匆匆，往文具店那边走去，这不奇怪，他的视线总是控制不住地投在他身上——只要两个人身处同一空间，就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身影，这好像是某种奇怪的本领——可接送沈耀的车不在那边等他，买文具?应该也不是，他的状态不对。尽管他好像一直都是那样冷又傲的，但不知为什么，李燃就是能看出这时的他和平时有些不同，神情阴沉又紧绷。

他看见沈耀到了文具店之后，脚步一转，走进了边上的巷子。

上次就是在那里，他揍了欺负禹洋的家伙们。

李燃快步跟过去，这一次，他看到了同一批人，只是站在他们对面的人变了。

“我要钱，”瘦高个把手机怼到沈耀面前，“年级第一、学霸、学生代表，要是被人看见做这种事，名誉恐怕要一扫而空咯。”

“听说禹洋的帖子也是你发的，可惜我们查ip的时候，帖子已经删了。”

沈耀冷笑，从书包里抽出钱包，厚厚一只，瘦高个眼都直了，“坐私家车上下学的学霸就是不一样啊，有钱。”

沈耀从钱包里一张一张抽出纸币，吊人胃口似的，他抽出几张，看了看对面不停咽口水的人，“删视频。”

瘦高个伸手去抓钱，沈耀后撤一步，举高手，“删。”

“欸不急，你给我我就删……主动权可是在我手里。”

沈耀微微落手，瘦高个一把把钱抢了过去。

他如获至宝地反复数了几遍，抬头的时候喜悦的表情转瞬切换到不满，“就这么点?”

沈耀轻轻笑了一下，这个笑丝毫没有在李燃面前那种装乖的意思，好看的眉眼间只有冰冷，让瘦高个顿时毛骨悚然。

紧接着他脖颈被猛地攥住了，后背撞到墙上，“操！你敢动我，我立刻把视频发出去。”

“你应该庆幸你还没有发出去，否则，我会让你死。”

最后一句他是低声一字一顿说出来的，瘦高个摸不准了，因为他的神情认真至极。身后人一拥而上，可不知怎么回事，沈耀的手像是粘在瘦高个的脖颈上，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把那只手撕下来。

直到有人拨开人群，握住沈耀冰凉的手腕，叫了他一声，“沈耀。”

沈耀似是有些错愕，他先是愣了一瞬，然后偏开了头，不去看来人。

李燃对瘦高个伸出手，“手机。”

瘦高个面部通红，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胡乱打开奉上。

“松手。”他放缓了语气。

沈耀手上劲儿缓缓松懈下来，他放开这个不值一提的人，拽了一下包带，背对李燃站到外面。

李燃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找到那个封面上有沈耀的视频，打开，是学农那天的场景，画面有些暗，沈耀蹲在地上，面无表情看着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挣扎着，缓缓失去生命。

那天晚上，他独自离开人群就是去做这件事吗?

李燃完整地看完视频，深吸一口气，点击视频下方的删除键，点击确定之后，又翻出手机备份，同样删除。

“有没有别的备份?”

“没、没有……”

“滚吧。”

瘦高个慌忙收下手机，拾起地上散落的钞票，落荒而逃。

巷子里恢复空寂，沈耀背对李燃，迈步往前走。

李燃拉住他。

“我说过，我本来就是坏人。”

李燃沉默，良久，沈耀接着说：“你替禹洋找我，要我删帖的时候，我去找过他，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他说什么也没有。”他当时那个样子，沈耀回想起来，他缩着肩背，哆哆嗦嗦地说出这句话，那个样子，不可能是说谎。

“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因为你蠢，你会因为葛奶奶受我威胁。”

“我就是利用这一点。”

他抽出自己的手，“明白了吗?我就是这样。”

他转过脸面对他，然后背着身往后退两步，“离我远点。”

李燃往前跨两步，在他又要转身离去时用手臂困住他，“你说远就远?”

“你忽远忽近，把我当什么?”

“我忍多少天了你知道么?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敢逼你，只能看，只能等，结果就等来这么一句?”

“你是坏人，那你怎么不把我留在身边欺负?别去伤害别人、蝴蝶，或是什么别的，”他贴近他耳边，语气宛如蛊惑，“也别伤害自己，如果一定要弄疼什么，那你来弄疼我吧，我不怕疼。”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

沈耀一把推开他，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简直比沈耀用来划在身上的最锋利的刀还要锋利，它直勾勾划破了他包裹在心脏周围晦色的重重围墙，沈耀甚至能听见它们坍塌的声音，他不确定这些底下是什么，他保护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