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茵和永高之间的拉锯十分激烈，甚至称得上惨烈，赵聿为了保住永高最本质的理念、留住永高的控制权，四处寻求有能力的集团帮忙，投资拉来了，又有更多资本下水，一时间这块蛋糕四分五裂。
兰茵投进了越来越多的钱，似乎是个无底洞了，他们的资金链也没那么健康，终于在最后以一个不大的优势，发起了股东大会，意料之外的是新源公司的临阵倒戈，控制权没拿到，证监会下场，某国有集团出面，收走了果实，一进一出，兰茵亏了几十亿。
王林浦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证监会查到他每年前往香港进行大金额赌博的时候，背后的刀子全捅了过来，甚至有不惜自毁长城也要动王林浦根基的，自曝和他的内幕交易。
王原祁游走各方，筋疲力竭，最终法院判决下来，王林浦被判16年。
他们住了十几年的楼外拉上了几十米的蓝白警戒线，警车候在外面，王林浦皮带抽在他身上，他从来没有在王林浦身上体会过那样的无力感，刹那间这些年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崇拜全都变成了一种错觉。
他和蒋兰茵离婚，身边换着各色各样的女人，从来没有在她们手里吃过亏，他在每个谈判桌上都游刃有余，他能让王原祁上最好的学校，给他一切最好的资源，他像匹头狼一样暴力、强悍，又像狐狸一样狡猾、不留一点把柄，好像没有他应付不了的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他为什么突然告诉他，他没有办法呢？
王原祁很茫然，落在身上的鞭打仿佛变了形，他身体是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王林浦被带走后，王原祁去监狱里看他，问他打算如何。他手里还有股份，集团里还是有些老人站在他们这边，他们还有底盘、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可以等他出狱，把属于他们的兰茵重新交到他手里，可王林浦只说了三个字，“我老了。”
我老了。
一句话就把一个儿子的信仰踹进了阴沟里。
也许他曾经帮他赶跑那些欺负他的人，给他最好的一切，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权力欲，而当这种欲望随着年华和一次失败卸去，他给出去的这一切都要收回。
从头至尾，王原祁的努力一文不值，王原祁这个儿子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
王原祁从监狱出来，天空昏茫似近晚，雪花纷扬扬落了他满头满身，他含着根烟，烟雾在雪里很快散开来，了无踪迹。
他逼着沈耀来见他，急需要抓住一点意义，复仇、毁灭或是别的。
楚孟嘉突然出现，他把他按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腕，他说：“你知道你挣不脱。”
他们从上次酒店之后就没见过，王原祁侧过脸看他，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远，“你帮他?”
如果说他原本没真的想弄死谁，那么这一刻他杀意肆虐。
楚孟嘉捏着他的腕骨，他脸色苍白，冷汗冒出来，沾湿他的额头、鼻梁，他咬着牙，不松手。
楚孟嘉把枪从他手里拿走了。
他还握着他的手腕，像是怕他还要去找沈耀的麻烦。
王原祁脸色愈发白，他手腕几乎有些颤抖了。“松手。”
楚孟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置若罔闻。王原祁去推他，声线不稳，“……你松手。”
楚孟嘉力道已经松了，没有再那么紧地捏他的手腕，可王原祁抽不开自己的手，他忽然偏开脸去。
楚孟嘉身形一顿，有热的雨点淋湿他的衣服。
他低头看过去，地面上一汪血液触目惊心。
王原祁腰躬下去，膝盖软得站不住，身体一直在细密地颤抖，楚孟嘉伸手接住了他。
王原祁两只手把他往外推，他膝盖撑了一下，却没能站起来。
楚孟嘉叫了他一声，“王原祁！”
楚孟嘉抱起他，越过外面沈耀叫上来的人，飞奔下楼。
王原祁在他怀里，袖口轻轻抬起来，去碰他胸前沾湿的地方。
寒冬腊月里，楚孟嘉跑出一头汗。他从王原祁口袋里摸出了钥匙，把他放到奔驰的副驾驶座里，开着车往医院赶。
这地方偏僻，好在离医院却近，道路空旷，雪像败坏的棉絮一样从灰色天幕上无止尽地扯下来，王原祁眼睛快睁不开了，他头歪在车沿上，血又从他嘴里涌出来。
楚孟嘉闯了三个红灯，到了医院，把人从车里抱出来，急诊的推车迅速接过人送进去了。
急性胃出血，胃镜下手术做得很急，胃底出血点上了止血夹，人推出来，面色白得像浆坏的纸。
王原祁闭着眼，没有完全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好像见到许多人许多事。
蒋兰茵在哭，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狗杂种，没良心，说他会下地狱，厕所里很多人堵着他，拳脚劈头盖脸落下来，王林浦抽出皮带甩在他身上，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做调查，为什么兰茵会遭受背叛，一张张清晰或模糊的脸，或喜或悲，或嗔或怒，走马灯似的转换表情。
他浑身无一处不痛，这些年被麻木的身体忽略掉的疼痛好像都一齐变本加厉地找了回来。
楚孟嘉用毛巾擦他额角、鼻尖不停冒出的冷汗，王原祁睡得不安稳，眉间一直蹙着，身体不时畏冷般地抽搐，楚孟嘉喉咙干的，他的手顿了一下，温热的毛巾顺着他的眼尾拂过去了。
王原祁仰躺着，被子里的膝盖忽然屈起来了，嘴里竟然又呛出一口血，楚孟嘉手迅速摸到了床头的呼叫器，护士很快赶过来了。
凌晨三点，王原祁被推着又去做了一个胃镜，止血夹没有问题，医生说是病人神经太紧绷了，导致胃部肌肉痉挛，少量出血，在药液袋里加了些止痛药和神经舒缓类药物，后半夜他看上去才没那么难受了。
他嘴角破的，身上很多伤，背上和侧肋一道道的，颜色很深，楚孟嘉想起那天在酒店，他拎着药袋回去，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人。
王原祁醒过来的时候，病房窗帘拉着，屋内暗的，空调温度开的很高，有些闷，他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很干爽，是洗到泛白的病号服。
他睡得头晕，伸手拔了输液针，去解病号服的纽扣。
楚孟嘉从卫生间出来，就见他换上了西装裤，正背对他系衬衫的纽扣。
“你干什么？”楚孟嘉走过去。
王原祁穿好那身那天他去监狱里看他爸的装束，就要往外走。
楚孟嘉握住他的手腕，“你去哪?”
王原祁在高温空调房里待了一宿，脸色也没有更好，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楚孟嘉就松手了。
王原祁不说话，也不去看他，他那天穿在外面的长羽绒服外套也没有拿，穿着薄衬衫就要出去了。
楚孟嘉错开手拦在他身前，揽住他的腰，“你烧还没退，先把点滴打完，我送你回去，行吗？”
他们身高差不多，楚孟嘉微微偏过脸来，“你现在还不能吃饭，等会护士来给你输营养液，还不能出院。”
他拇指无意识地在王原祁后腰的衬衫上摩挲，像是他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了。王原祁偏脸看他了。
他刚刮了胡茬，但他的毛衣还没有换，血迹干涸在上面，让他看上去有些不同以往的狼狈。
大概楚孟嘉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人留下来的。
楚孟嘉按了铃，王原祁坐在床上，手在羽绒服外套里摸到瘪掉的烟盒，他扔开了羽绒服，说：“给……”
他一开口，嗓子里像被碎石片刮过，不仅干涩，还有些恶心，血腥味把他的喉咙腌透了。
楚孟嘉看他，他嗓子哑得太难听了，勉强清了清喉咙，说：“给我包烟。”
胃出血不能进食，他大概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喝水了，可他醒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要烟。
楚孟嘉突然有点信他那句“几年没吃早饭，冷菜馊饭都吃过”的话了，他看他两秒，说：“过几天给你买。”
王原祁掀开被子躺下去，闭上眼。
他在梦里搞砸了他唯一一次生日，不想再搞砸一次，楚孟嘉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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