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手枪不知道去了哪里,王原祁没有问,警察也没有来。
他在医院住了近一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睡眠不好,总是半梦半醒。
雪后一连晴了好几天,他也没有出去走走的欲望,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他就扯扯枕头,盖住脸。
医生今天查房说他可以进食了,他从床上起来,把窗帘拉上去一半,阳光在干枯的枝头反射出嶙峋的晕圈,玻璃上的雪水干掉了,留下泪痕般的污渍。
楚孟嘉推门进来。他前几天一直在考试,只有晚上能过来一会儿,后面别的同学都放假回乡了,他还每天往这跑,王原祁睡觉,他就在边上复习,或者随便找本书看。
他们也不说什么话,反而是这段时间以来相处最舒服的几天。王原祁踩着拖鞋走回来,“你给我剪头吧。”
他头发长了,在脑后随便抓了一下,这几天没有打理,睡得乱翘。
楚孟嘉去附近理发店借了套工具回来,王原祁洗过了头,在卫生间,楚孟嘉给他系上围布,剪完了,王原祁对着镜子侧头看了看,“你没剪?”
他头发仍然长的,楚孟嘉还给他用发绳扎起来了。
楚孟嘉给他脑后没扎上去的部分稍微修剪了一下,他说:“要剪吗?你这样挺好看的。”
王原祁不说话了。
楚孟嘉去还了工具,回来了见秦律师等在门口,秦律师这些天总是神出鬼没,住院需要的东西他总能很及时地送过来,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楚孟嘉也只是碰巧撞见过一次。
楚孟嘉知道,王原祁其实并不缺人照顾,如果他想的话,甚至有大把人愿意趋之若鹜。
秦律师递给他一张票,“小王总让我把这个给您。”
楚孟嘉接过来看了一眼,是返乡的机票。
他推开门,屋里已经是别人在住了。
两周过去,北京的天还是一样冷。王原祁这些天去学校补完了期末考,去了公司两趟,就没有再去了,他坐在办公椅里,并不知道自己过来干嘛。大部分时候,他在酒吧待着,点一杯酒,也不怎么喝,待够了,就开车回去,他从前不爱回家,王林浦经常带女人回来,现在王林浦进去了,家里反而清净。
他坐在沙发椅里,一个人占一张大桌子,酒吧里灯光暗蓝色,有人过来搭讪,被身旁他叫过来的酒吧保镖拦住了,那人勾着头看,王原祁手机屏幕上厮杀得正起劲呢——竟然是游戏的界面,撇撇嘴无趣地走了。
王原祁面前的酒杯被人碰了一下,他掩在光影里的眼抬起来,陆凯冲他一笑,身后跟着的一帮人就在这张桌子上坐下了。保镖显然是没拦住。
王原祁放下手机,还仰身坐在那,只用一双眼懒洋洋地看他。
陆什么的,王原祁想,又忘记他的名字了。
“听说你刚出院,身体没事吧?”陆凯关心道。
王原祁只是笑,陆凯用手里的杯子碰碰他的,说:“喝点?”
王原祁还真的撑着扶手坐直了,兰茵事变之后,无论雪中送炭的还是落井下石的,他都不在乎,他看着陆凯仰头干了杯中的酒,伸手拿过酒杯喝了一口。
陆凯冲边上一人做了个眼神,那人就起身坐到王原祁身边了。
“知道你喜欢体育系男生,给你找了个过来。”
长椅上两边都空的,男生紧紧挤在王原祁身侧,王原祁手里握着威士忌杯,转脸看他,长得挺清爽的一个男生。
陆凯说:“怎么样,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王原祁低头一笑,体育系。
陆凯说:“最近怎么天天在酒吧待着啊,我朋友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公司不去了?”
王原祁放下了酒杯,陆凯对侍应生抬抬手,酒杯立刻被满上了。
“公司吧,确实没什么意思,我们还年轻,离开了家长哪能成事啊,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摔跟头,”他又碰了下王原祁的杯子,“还是跟我学学,虽然说是游手好闲吧,但好歹不会把自己家基业搭进去啊,是吧?”
王原祁笑里带着些嗤讽了,但丝毫没有介意或生气的样子,他拿过杯子喝一口,说:“你说得对。”
坐在王原祁身边的男生忽然感觉他身形有难以察觉的僵硬,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了,手里握着杯子晃里面的冰块。
门口进来一人,白色毛衣、夹克、牛仔裤、白鞋,他好像是走错场合了。
楚孟嘉走过来,站在他们身前。
没有人说话。男生手搂在王原祁侧颈,凑过脸去,在他脸颊耳际流连——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两次后,他已经明白了,不要去亲王原祁的嘴唇。
王原祁眼都没有抬,说:“你怎么来了,不是两周前就回家了吗?”
陆凯在对面道:“我叫过来的,我说你喝醉了。”
王原祁转杯子的手停了,他抬手挥开身边的人,看向陆凯。
陆凯说:“动了点小手脚,跟航空公司和高铁局打了个招呼。”
他好像还没察觉到王原祁的眼神有什么变化呢,他起身拿过一个空杯子,倒满葡萄酒,走到楚孟嘉面前,“来都来了,喝一杯吧。”
楚孟嘉垂目看了看他,神色冷淡,“我不喝酒。”
陆凯脸色一变,“这就不给面子了吧,”他把酒杯往前推,“我的面子倒还好说,拂了祁哥的面子,对你可没好处,是吧,祁……”
他话没说完,酒杯被人拿走了,王原祁拉开楚孟嘉,他比陆凯高岂止一点,他手一抬,杯口倾翻,紫红色酒液便水柱般一滴不漏地洒到了陆凯头上。
王原祁笑了一晚上的声音里一点笑意也没有了,“他不喝酒,你没听见?”
四周的人蠢蠢欲动,陆凯伸手往下压了压,他们就都坐了回去。
陆凯僵硬的面皮上勉强挂了个笑,“装什么啊?不就一个卖的吗?我不仅要让他把这杯酒喝了,我还要操他呢,怎么,你能操,我不能操?”
“嘭”的一声,葡萄酒瓶四分五裂地迸溅开来,整个酒吧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往这边看。
桌上的人再坐不住了,连保镖也要上前,王原祁里手里握着断酒瓶口,头也不回地说:“我看谁敢帮他?”
四下里就真的没人再敢动。
王原祁错了,他不该去动李燃。
他和沈耀确实不一样,沈耀没有弄死他,他却做不到那么仁慈。
他手里的酒瓶断口沿着陆凯的脸往下划,抵住他的侧颈,狭长锐利的眼睛久违地蓄起了危险,“陪你喝了两杯,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落井下石也不睁眼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谁,回去问问你爹你能不能得罪得起我,你脑袋挂在猪脖子上,你那个爹可没有。”
血和着酒水雨帘一样盖住了视线,陆凯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他爸,他顶着脖颈上的威胁,屏息强撑道:“一个穷学生而已,也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我要操就操了,以前那些不都是么,楚……”
王原祁摔掉断裂的酒瓶口,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短靴踩上他的脸,皮革制鞋底像碾磨一袋垃圾,他低声却气势迫人,“你要是真敢碰他,我今天踩的就不止是你这张脸。”
他的脚顺着他的胸腔往下,看上去真的是要把人弄死在这了。
陆凯痛哼出声,四肢难以控制地皱缩起来,王原祁手臂被人握住了,楚孟嘉也没说话,他脚下的动作却停了。
楚孟嘉声音低的,像是他心情也不好,“行了。”
王原祁又是狠踹一脚。
他缓下声来,说:“你走吧。”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他这句话是对陆凯说的,七手八脚地去扶地板上的陆凯。
王原祁走回去,坐到沙发椅里,若无其事地拿过了酒杯,继续喝他的酒。
酒吧里在一个瞬间就恢复了正常,该唱的唱,该跳的跳,该喝的喝。
楚孟嘉是真的想走的,他为什么要来这?这一切都很荒唐。
太他妈可笑了。
但他走到中途,还是折回来了。
他抽走王原祁手里的酒杯,拿上他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拉着人往外走。
出了吧厅,走廊里更暗,是这家酒吧打造的风格,快到楼梯口,王原祁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楚孟嘉转过身来,压着声,又有点无奈似的,“胃出血还喝酒,你不要命了?”
王原祁穿着件黑色薄毛衣,喘息着看他。
楚孟嘉把外套递过去,“衣服穿好,”他说,“你胃是不是又痛了?”
王原祁没有去接那件外套,他把人抵在拐角后,接吻。
王原祁不喜欢接吻,他很早并且很快就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像对什么赛车、赌牌失去兴趣一样,但对着楚孟嘉,他忍不住。
楚孟嘉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