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冲刷了鲜血,
黑暗隐藏了伤痛。
他要走了,那不是归家的路。
那是,
归宿。
*
夜冢迟衣说,他想长生。
闻莫予答应了。
蓝星草又是哭了,他说,他回家时,家里人都死完了。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会是食物中毒毒死的!呜呜!分明还有刀痕!是被杀死的!杀死的!我又不是傻子……我又不是傻的……哇呜呜呜……”
“呜呜……我还等着给我娘庆寿呢……怎么就没了……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以是这样呢?真是怪了……真是怪了……一定是我在做梦罢……”
蓝星草在衙门前跪了许久,大喊“冤屈”。久到那人群汹涌的上前,来踹他。
他以为,他要被饿死了。
但,看到那群虎背熊腰的府内人,他又以为,他要被踹死了。
那他可最怕疼了。
他的娘亲是青楼女子,在多年前的京城大乱,那位美姬大着肚子,趁乱而逃。
逃到小乡去,逃到无人的山林去,一大一小相依为命,相依为命。
所以,他该怎么办啊……
就此作罢?他不甘心!他放不下的……
可是“杀他”的是权贵!他是草根!
他需要什么?又在期盼什么?
明明那般清晰,却总是不能答。
嘀嘀嗒嗒的,雨大了。
欲踏足的他们都走了。
蓝星草不想走了,他想,好疼啊,就这样吧。
啪啪嗒嗒,突兀的,又来了另外一处声音。
一把纯白的伞,不偏不倚,雨刚好落好在上面,只落在上面,没有再去浸泡谁。
他说:“回去吧,下雨了。”
蓝星草好像是真的死了,一动也不动的沉睡,眼睛睁着的弧度刚刚好,像甘愿赴死的不屈者。
闻莫予是个行动派,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直接把他横抱起,施了个遮雨的法术,潇洒离去。
他听见蓝星草喃喃自语的说:“我没有家了……”
闻莫予笑了一声,洒脱的说:“你那住所不是还在?”
蓝星草无力的反驳:“没有家人的地方怎么能够算是家呢……”
闻莫予还是笑,竟尤有兴致地哼了个小调,才缓缓开口:“那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可怜的可怕,我可是到现在才知道——住所里还得有个家人才叫家。”
“害,我都没见过他们呢?”
“不也顽强活着吗?”
“能活着,就别死,先静观其变。”
蓝星草想,原来他们说的不错,果然是个“仙人”。
“仙人,你叫什么名字?”蓝星草靠在闻莫予怀里,闷声问他。
闻莫予顿了一刻,又随意把假名丢了出去:“闻戏乌。”
这个假名如他说的那样:“戏耍一群‘乌合之众’。”
蓝星草闷闷地说,他不懂,但感觉,比他的名字有深意。
如果……
他是说如果……
如果,他要是知道闻莫予在某一天不在了,他是耍赖都要将他留下。
但……
好像……
也只是——
如果。
闻莫予带着他走了,上了山,去了一个破庙里,庙里没有香火,也没有佛像和神台,几个跪台稀稀疏疏的清冷。
“这就是我告诉你的,独属于我的家。”
蓝星草望了一圈,那网上蜘蛛那般大,灰尘又这样的厚,台上的祭品也是积了这样的灰。
吱吱呀呀,连窗门都要随着风响。
他不信邪的又看了身边这位事事优雅金贵的人。
穿着一身暗红与深黄相间的丝绸,左耳的耳垂上挂着的是一张画有金色符咒的长形暗红符纸,右耳是一枚用红线穿过的铜钱吊坠。一头长发被两只木质发簪利落的扎住,右眼之下是一点泪痣。
那双无情又有情的眼,最是绝的。只是他总爱眯起眼,让人看不清,那一片深沉的、带着天地人间的蓝海,丝丝连连间像是金红的缎绸,要逃,就抓不住。
“仙人,你住这么?”
“对,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仙人还有师父?!”
蓝星草突然好奇的很,抓着这个点,就不放。
“那,仙人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戏乌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发泄,竟然没有再笑,而是狠狠地留下一句:“喜欢忽悠人的老骗子!”
蓝星草又呆住了。
“我要走,这地方就送你了。”
蓝星草难得看见他貌似悲伤的眼睛,分明有无数问题,最后,他说:
“你不回来了?”
“不知道。”
闻莫予睁开他常年眯着的眼,那是蓝色的。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回来。”
闻莫予没有马上就走,蓝星草和他生活的时间像是一场臆想,一个梦。
不过……
他还记得,闻莫予走的那一天,那样残忍。
“仙人!你看!我在外面采的草药,我到时候做……”
“仙人?”
“仙人?!”
他走了,轻飘飘的走了,不留下片刻言语。
就像……
他的死讯。
“夜冢迟衣!他是你带走的!你又是怎么带他回来的!一句凉透的尸体……哈哈哈……我要看到的是这个吗……”
“说话!”
“夜冢迟衣,我会杀了你。”
*
“时九,我们走吧。”
“国师,我们就这样走了?你不和蓝星草说什么吗?”
“和他说,他指定又要哭,到时候,就更不好走了。”
闻莫予又笑起来。
“就这样走吧。”
“那国师……”
“我不是国师了,但是你可以随便怎么叫。”
“好,先生。”
闻莫予眯了眯眼:
“你走吧……”
时九可被吓着了:“我定是誓死追随——”
“城角的糖葫芦卖的不错,去尝尝?”
他什么都没哭过,只是现在眼前这人故意的重温,却叫他的眼眶红了个透彻。
这街道还是热闹。
“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咯!!新鲜的糖葫芦咯!!!”
“娘亲,糖葫芦!!!”
“囡囡,慢些。”
“娘亲!爹地!快点!!!”
“先生……买花吧……买一枝吧……”
“诶!小姐,买一枝吧……”
“……”
…………
“抓小偷!抓小偷!”
嘭!
“打死他,叫他还敢偷不偷!”
闻莫予本就是赶路,偏偏见到这茬子的事儿,实在又想多管管闲事儿。
他看见那么个男孩仅仅护着一头金黄色色卷发的小女孩,不停地,是周围不断下狠手的大人物。
“我妹妹没有偷!”
“她只是卖花罢了!”
“她没有偷!”
那么声嘶力竭的,让他不由得立足于此。
于是,他发声了:
“你想活命吗?”
“想,但我更想让我妹妹活下来。”
“好。”
周围没有混乱的打斗声,很静。
如果没有血的话,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会把他们都杀了呢?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仙人”。
他是个有私心的人。
在几千年前,在他老师父带他上山之前,他的内心——
早已,
血红一片。
也是了,
该死的怎么也留不住。
那个小女孩死了。
“她不像你的妹妹。”
“她是。”
闻莫予好像是个没有感情似的,不停地揭他的伤疤。
“你捡的?”
“她当时在叫我哥哥……”
“哦~所以,你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偷东西。”
那男孩那么坚决的发声:“你又凭什么说她在偷。”
凭什么吗?
闻莫予看着男孩那双纯粹的眼睛。
他说不出话了。
他应该怎么告诉这个男孩——
他清楚看见的,那女孩笑脸上的诡异和不知名的疯狂、狡诈。
还有她身上所束缚的“傀儡丝”。
她的死,不是意外。
“卖糖葫芦咯!!!”
买糖葫芦的老大爷好像是盯准了闻莫予似的,就那么个小墙角,没有一点眼见,就不停地叫喊着。
终于一片的沉默,还是被闻莫予打破了。
“哎!你别说,我还挺喜欢吃糖葫芦的,你吃吗?”
“所以,先生,她真的偷了,对吗?”
“对吗?”
闻莫予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了男孩。
他没有接手,闻莫予也没有执着,反正闻莫予也只是走个过场,也没有多想给他,本来就是给自己买的。
他喜欢吃糖葫芦。
可惜了,那个老骗子不知道吧。
气死他。
一大片的黑暗,一个大人闷着头吃糖葫芦,一个小孩质问着什么。好像是身份颠倒了。
最后,那个男孩说:“我叫时九,先生。”
“先生,我要跟随你。”
闻莫予可被吓了一跳,也不知怎的,他突兀地,看了看周围。
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走了。
最后,
好像……
是如愿的跟随了。
可是,
最后的最后——
他还是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