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渡逸他们每周都会有限时训练，上周数学成绩才刚出，一百二十分的满分差点掉出九十都不带慌的，还悠哉悠哉地转着手中的笔，卷子前后翻看几眼就堆在一旁的书下面压着了。

　　数学成绩考这样已经习惯了，开学考满分一百五时的时候没上一百，第一次限时训练还差点掉出八十，反正在这个鬼学校出的题，就连重点班上一百一的都少，别说他们普通班。反正那题变态得除了竞赛的，没人会做。

　　“林渡逸，给爷看看你多少分。”何家惠从后面跑过来，熟练地从一堆书下面翻起，林渡逸疲惫地靠在后椅背上闭目养神：“九十一，怎么？要嘲笑你爷爷？”

　　“草，这么高？老子特么的不及格！”何家惠卷子还没翻出来，差点就没一拳打过去了，第一周第二周下来，他还没考及格过。林渡逸不意外，继续睡。

　　两周下来，西藏班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到齐了。他们班最后一个藏生昨天才到，今天还要调座位。

　　说是过了两周，也不算。第一周其实不算开学，就是补课的，上了两三天一次就回家了。所以按理说这周才是第二周。按照学校安排，这周也刚好是校学生会团委招新，大概在明后两天。

　　班级还乱哄哄的，何家惠拿着九十一分“大佬”的卷细细观摩，林渡逸觉得靠在椅上不舒服，改转趴在桌上，才刚趴上去班主任就拎着一沓资料进来：“同学们趁现在大课间，我们调一下座位好吧？动作麻利一点啊。”

　　林渡逸缓缓抬起头，在电脑屏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他目光还在前几排的位置游荡，下一秒就被身边人一巴掌扇到背上：“我靠我的神额，你居然坐垃圾桶边上，青春文学后排男主啊！”

　　什么鬼？林渡逸按何家惠的描述直接定睛到最角落那个位置，果真写着“林渡逸”三个大字。垃圾桶到没有，但角落加后排是真的了。

　　不是，青春文学男主角是什么鬼？

　　林渡逸还想问什么，人群已经开始动起来拖桌椅了。桌子在地上拖拉的声音极度刺耳，还都是些前几任学生留下来的陈年老物，吵得他睡意都散了。

　　他同桌很巧的是何家惠，可能看他们俩玩得好，老师索性把他们安在一起……好吧也有可能是两个人数学可以互补一下。林渡逸把书包挎在肩上，后排的位置虽说宽裕，但他这里靠西走廊，也就是垃圾桶的内走廊，一下课进进出出的人特多，他堆地上的东西瞬间没地方放了。

　　林渡逸下意识看向何家惠，那人除了抽屉满满的，连书包都是空的。那人顺应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座位，一般像两个椅子中间这块都可以是非常严重的“垃圾”区。“不介意吧？”林渡逸还好心地问了句，单手还拽着书包的带子，另只手插在兜里，何家惠没理由拒绝，只好答应。

　　转眼间，两人椅子间突然多了一堆书、卷子、还有箱子装的牛津字典。突然又一书包砸在这堆杂物上面，毫不留情。

　　何家惠：“……”

　　今天的人群比较躁动，位置调完后反倒比之前更吵了。林渡逸困意又席卷上来，他伸手解了领前的扣子抱胸就往墙上一靠，半个侧脸露在外面，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起来真的如何家惠说的那般青春文学男主角。

　　哦前提还得是他长得好看。

　　何家惠刚整理完林渡逸堆的杂物，勉强能看，抬头又见这人睡过去。他也是作死的人，二话不说就趴在那人身上一手勾着他脖子：“喂，睡什么呢？昨晚干嘛去了这么困？”

　　林渡逸撩开眼皮，不想挣扎，白了那人一眼后继续睡。何家惠看他没生气，接着在他耳边嚷嚷道：“你知不知道隔壁班那个B王有个暗恋对象在二班？”

　　一听到二班两个字，林渡逸忽然提了点神……至少回话了：“然后？关我屁事。”说完调整了下睡姿，改用手撑着脑袋。何家惠见他有了兴致，开始长篇大论：“哎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住校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二班有个懂王吗？我靠两个人真的是天造地设祸害人民啊！我那几个二班的朋友天天吐槽他们班那个懂王……呕真是玛丽苏青春痛学女主角，恶心死我了。”

　　“你说的那个懂王是谁？”林渡逸睁开眼睛看着他，睡意全无，神情还有点严肃，好像是他的事情一般。何家惠怕林渡逸误会了什么，赶紧解释道：“哦不是你那个初中同学，是另外一个，戴眼镜的，矮矮的估计一米六不到，而且好像她的年龄还没到读高中的时候，应该是准初三。”

　　“有这种事？”

　　“那当然，我二班同学说的，而且好像很遭人嫌，他们班没有一个喜欢她的。我估计你那个初中同学也不喜欢。”

　　林渡逸沉默了，没发表看点。他在二班的熟人只有江竹月一个，偏偏那人跟他不熟，虽说他们有个初中班群，但江竹月基本上也没在发信息了。何家惠刚开始说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江竹月。

　　也是，江竹月在初中那么受欢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到高中反而遭人嫌了？是他考虑不周。

　　可是这所谓的懂王，他却从来不知。

　　江竹月是不是……也很讨厌那个人？那为什么不说。

　　林渡逸忽然想起来，在他们初中，也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江竹月也不喜欢，也没少吐槽，但照顾别人的感受，却常常不会表现得多么讨厌。

　　•

　　那个女生他们背地里喜欢叫她玛丽苏小姐，因为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以为生活是场电影，言行举止都让人感到做作，甚至说话都以为还有电影特效。

　　可惜那女的家庭也惨，长得一般，真以为自己是某个剧情的女主角。负面情绪拉满，又天真幻想觉得世界上没人懂她。

　　她撞到江竹月，那真是莲花遇骄阳。

　　比起幻想不切实际，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完美融合的江竹月是她的偶像。江竹月做什么事情都很坦率，班上一声令，男的女的都愿意陪她闹。她身边很多人，没有人讨厌她，或许有，但总能被她为人着想和幽默的性格打消了。

　　那女生曾以为可以夺得江竹月的喜欢。

　　可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做作在江竹月眼里不过如神经病一般。她没有接受玛丽苏小姐，也没有分一丝温暖给她。可是江竹月太在乎别人了，她不喜欢，她也不敢说，她担心自己的言行会伤害到别人。

　　她知道一旦她跟其他人站在一条线上，她就是受害者眼中的施暴者了。江竹月想护自己全身而退，所以她不会对那个女生加以任何谩骂和偏见，可她的这些行为反倒让那个女生以为，江竹月是不讨厌她的。

　　所以玛丽苏小姐把她当朋友，喜欢拉着她做朋友的事，可在江竹月眼里只有恶心，甚至觉得这人越界了。

　　在所有女生都排挤玛丽苏小姐的时候，男生大多采取无视。玛丽苏小姐比较低调，部分男生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相反，往往弱者更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至少他们很多人都不会恶意针对她。

　　那时候林渡逸是他们中的一员，对玛丽苏小姐的认知程度只有长得不好看。

　　有时江竹月坐在他后面，会时不时吐槽玛丽苏小姐，他也不会说什么，就听她骂。大多时候，江竹月骂完了，气也就消了。偶尔会比较冲，林渡逸会陪她吐槽那么一两句。渐渐地，那人就犯困，听林渡逸笑完，就趴桌上睡了。

　　本来在背后骂别人是件很令人反感的事，可林渡逸听了那么多回，却产生了共情。觉得江竹月这个人，真的是对别人太好了。

　　只可惜这份好分不到他的头上。

　　是不是宿舍里，江竹月也会在骂自己？

　　还是说，他连江竹月的世界都走不进去。

　　他都不配被她骂。

　　•

　　他们学校的时间相当宽裕，尤其洗澡时间，足足有一个半小时，比林渡逸他们初中的四十分钟爽多了，他还能和别人去打打球，买瓶冰饮悠哉悠哉地上楼。

　　他洗得慢，宿舍只剩他一个人回去。在楼梯间时，他听到比他快几层楼上，有个女生的声音，完全不注意音量，他听了都有点反感。

　　“我知道，我上个星期刚去报名，但是没过，不过我还去报了图书馆志愿，我面试都没说话就过了。”

　　听起来有点欠揍，但不多，估计就是想炫耀。

　　“是吗？那你真牛逼哦。”另一个女生敷衍地道，语气里明显透着“我不想听你能不能闭嘴”，结果那个喇叭声一样的女生像是不知道，又开始讲她的光辉事迹。

　　喇叭女讲了什么林渡逸没听到，毕竟偷听别人聊天也不是什么好事，而他的思绪已经被刚刚另一个女生一开口时就引走了。

　　另一个女生是江竹月。

　　两人声音渐远，林渡逸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本来一步一台阶的改成一步两台阶。喇叭女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却听不到江竹月的声音，他脚步越来越快，甚至一步三台阶，身形宛如直接飞上去一般。

　　周边墙上贴的优秀学生的照片都快出重影，林渡逸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手脚开始酸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逃命呢。

　　六楼，他看见两人拐角进走廊。江竹月没看到他，可林渡逸看到了江竹月的神情，那是连厌恶感都没有体现……准确来说只有一种摆烂的感觉。江竹月真正讨厌一个人，原来不是骂，不是不给她脸色。

　　她真的讨厌一个人，是直接连听别人讲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江竹月！”

　　林渡逸心脏咯噔一下，手脚比大脑快，直接冲到走廊，在四班门口下意识就去抓江竹月的手腕，那两人同时回头，他看见江竹月惊诧的表情。

　　“林渡逸？”

　　明明那么大个的男生，之前体育也不差，现在额头竟冒着细汗，还在喘着粗气，嘴唇也因为连跑几楼发白。明明累得不行，一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还不肯放开江竹月。“你这怕不是从一楼跑到六楼的吧？干啥这么急啊。”江竹月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与刚刚跟喇叭女的态度完全相反。

　　林渡逸一时半会说不上话，抬头看着江竹月，前几天那种眼神减弱了不少，他瞥了另一边的那个女生：不到一米六，黑色宅女眼镜框，哪怕跟江竹月这种大众脸站在一起都不显得好看。

　　他林渡逸从小看美女长大的，这个喇叭女他看了几秒都不想看了。抓着江竹月的手又使了点劲，那人也懂他什么意思，往林渡逸这边站了点：“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

　　“哦没事，你先喘会气，缓过来再说也没事。”

　　林渡逸以为她要跑，直接把那人拉到自己身边，理都不理那喇叭女，好像边上没有这个人。喇叭女盯着林渡逸看了一会，忽然惊呼道：“我认识你，你是不是那个……”

　　“聊聊？”林渡逸没理她，歪头指向楼梯间。江竹月也不想跟喇叭女待在一块，点头答应了。发现自己被无视，喇叭女很不爽，拉着嗓子也不在乎隔壁四班自习多久了：“喂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话呢！懂不懂礼貌啊！”

　　“哦抱歉，没听到。还有……老子没找你，懂事的话滚边上去。”林渡逸回头直接怼她脸上骂了一句。两个女生都愣了一下，一个是从来没见过林渡逸对女生开骂，一个是以为对方根本不敢说什么结果骂了自己。喇叭女一下子哑了嘴，急得都快跺脚了，最后看着他俩拐进楼梯间才大骂一句神经病。

　　四班里的同学从喇叭女和江竹月经过班门口时就看着他们了，因为喇叭女讲话声真的太大了哪怕隔音好都能听见。结果就撞着林渡逸跑出来带江竹月跑了这么一幕。

　　何家惠刚好从讲台发完东西下来，目睹全程那叫一个天回地转。他大脑加速加载了几秒，直到边上那人催他回座位才爆出一句卧槽。

　　楼梯间说窄不窄，说宽也不宽。晚上这个地方还没有打灯，全靠一扇不过16平方分米的窗户，还有从四班教室打在走廊上的反光，基本上，是看不清人脸的。江竹月不喜欢站着，这个点虽不到上课点，但回来的人基本没了，何况他们已经是第二高楼，来的人也少，她索性坐在门边废置的教师办公桌上。

　　林渡逸靠在墙上，他已经缓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点后劲。他没靠墙的一边手插在兜里，侧过身看着江竹月。两人就这么静默着没说话。

　　他们彼此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平静的相处了。算上初三下学期加暑假，想来也差不多半年没说上话。江竹月不急，撑着脑袋听林渡逸的喘息，楼梯间回音效果不错，她渐渐地听到那人的呼吸声越来越小，一直到正常才开口问话：“找我什么事这么急？”

　　有什么事吗？好像也没有，他就是一脑抽就把人拐过来了。一想到江竹月也是听话，居然就这样跟着他过来，林渡逸一起身走向江竹月，在距那人不到二十公分的时候停下：“你跟着我过来，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还是说，你本来就相信我不会做这种事。那为什么要厌恶我？

　　告诉我。

　　我不想再看到那鄙夷的眼神。

　　一个暑假过去，少年已经突破一米八二了，相反本来就只有一米六三的江竹月一下子有点不适应。少年的气势直接这样压下来，而楼梯间微弱的光还不足以照亮他的神情。

　　江竹月下意识地往桌子里边靠：“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我也没长那么好看。”她说这话是笑的，好像并不担心林渡逸会对她做什么。她才刚挪不到一厘米，就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停下来了。

　　“是吗？”林渡逸眼光一动，直接双手撑在桌子上，把跟江竹月的距离拉到最近，那人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少年的呼吸，气息都快呼到她鼻子上了。

　　“不过我觉得，你还挺顺眼的。”

　　这句话语气平坦，好像没什么波澜，却又很正经，不像是开玩笑。

　　江竹月愣了一下，礼貌性地回了句：“咳，谢谢夸奖。”

　　这样的危险距离于江竹月而言没什么好怕的，至少她觉得林渡逸不可能对她做点什么，一来是他们俩不熟，二来是她自己说的那样，她长得并不惊艳。

　　至少在林渡逸这么喜欢美的人这里，她排不上名号。

　　都各有鬼胎了。

　　两个人加在一起，八百个心眼。

　　月光透过窗户打下来，照在林渡逸蓝白色的校服上。两人距离很近，谁都没有躲开的意思。月光会告诉你，这是不平静的夜晚。他们时隔半年，终于又站在了一起。

3、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