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竹月在快看不清那人的五官时，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她调整了下姿势，直接把腿盘起来坐在桌子上，腿抬起时林渡逸自觉的让了空间，转而靠在墙上。从始至终，两人的气氛都是相对缓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很熟练的偷情小情侣。

　　脚步声在楼下那层就戛然而止了。林渡逸清了清嗓子，看向在高一米桌子上盘腿坐着伸懒腰的江竹月：“刚刚那个女生是不是你们班那个懂王？”

　　“嗯？你都听说了？看样子她臭名昭著啊。”江竹月伸完懒腰后一手撑着脑袋，手肘就支在腿上：“是她，怎么？你吃这套？”

　　“呵，有病，她那货色还差的远。”林渡逸习惯性攻击对方长相，说完后才发现这话给人印象不好，又连忙改口道：“你别误会，我也不是那种看色相的人。”

　　江竹月不信：“真的假的？你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渡逸下意识往下面看，江竹月跟着他的视线下移，却在那人小腹下的位置急忙刹住了车。两人尬了几秒，直到林渡逸本来抱臂的手插在兜里打破尴尬：“……你看人第一反应居然是看这里吗？”

　　桌上那人嗖的一下红了脸，不顾形象直接爆粗：“我靠你神经病啊！我特么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天到晚脑子想些啥呢？！”江竹月差点急得从桌子上跳下来，可惜林渡逸站得有点远她够不着，一巴掌呼过去呼了个空。

　　林渡逸看她这样莫名有点好笑，自顾自地靠着墙笑了起来。他声线清脆爽朗，这几声闷笑勾得江竹月心痒痒的，气也就消了。

　　那人笑了几下，缓回来了，扭头看向江竹月：“最近怎么样？新班级还适应吗？”

　　江竹月：“适应个鬼，我现在回去就想死。”

　　林渡逸：“这么夸张？是因为那个懂王吗？”

　　江竹月没吱声，她低头看着地板砖上的月光，听着四班里忽然响起的人声，又渐渐褪去。约是过了几秒吧，才开口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

　　“嗯，氛围也不喜欢。”

　　她忍了一下，发现还是忍不住。

　　果然脏话不说出来，心就脏了。

　　“我服了那群人一天到晚找数学老师茬，一节课下来啥也没听着，这他妈都两次考试了我一次八十都没上。这群人他们屌就不要讲话啊，他们不听也有人要听啊，他们是捡的吗卧槽还是他们爸妈不懂教育啊？这点素养都没有，不行我来啊我教都比他们教的好。”

　　可能一下子骂太多有点影响形象，她换了一口气，接而骂道：“还有那个懂王，马背的就是个**，天天在宿舍里说七班那个男的喜欢她对她多么多么好，不是你也喜欢他你们俩直接点得了秀秀秀秀你妈呢！直接在一起也好别她妈出来恶心我们，普通班容不下你们滚去重点班啊！”

　　她说着有点急，眼角泛着红，语气越说越哽咽，甚至带点哭腔，林渡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起身凑过去看，江竹月下意识抬手挡在前面，别过脸不想让那人看到。林渡逸一手撑在桌子边上，另只手还插在兜里：“嗯？哭了？”

　　“……没有，有点气而已。”

　　“真的？我听着不像。”林渡逸说这话时是笑的，歪头试着透过点江竹月背后的光看清她的脸：“委屈就哭呗，我又不会笑你。”

　　“不信。”江竹月被他逗笑了，这人笑点本来就低，之前还出现过跟人吵着哭起来时说几句真的哭了就笑了，特别好哄。林渡逸见她没什么事了，改坐在桌子上，两条腿耷拉在桌边，还因为腿太长没有离地。

　　林渡逸不会哄人，但庆幸的是江竹月很好哄，他也省的费心思。他身体往后一靠，与江竹月并肩，语气跟哄小孩似的，温柔又带点无奈：“你要是不喜欢你那个班就来找我呗，我把四班的人介绍给你，他们说不定挺喜欢你的。”

　　“你搁这哄小孩呢？”江竹月气消了，这句话哪怕是开玩笑的，多多少少也给她起到作用：“不用了，显得我唐突。而且下个学期不就分科了吗？就半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你当你忍者神龟啊？”

　　“我都忍着不谈恋爱十二年了好吧。”

　　？

　　十二年？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吗？

　　哦对，他才想起来，江竹月之前玩真心话的时候说过来着，她幼儿园时就有个追求对象。

　　嘶，早熟，太特么早熟了。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忍着？”林渡逸忽然问了句。

　　其实说来也好笑，生活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做到敢爱敢恨，我行我素呢？无论是学校、家庭、职场、活动上，在处理人际关系这方面，都是忍着。

　　不喜欢也要忍；讨厌也要忍；不习惯一样要忍。没那个实力，就没资格说话。就像旧时期的中国，在外交场上，不一样夹着尾巴做人？

　　可林渡逸没意识到这个，准确来说，那人比江竹月有实力，这方面他受不了一点委屈。看不顺眼就实力说话，还不服就打一架。可她江竹月呢？

　　江竹月自嘲地笑了几声，偏过身靠近林渡逸，两人肩膀撞在一起，痛得林渡逸都嘶了一声：“下手这么狠？”

　　“我这个人太善良了。”江竹月说着，眼眸下移，目光落在林渡逸指节分明的手上：“我比较喜欢换位思考，懂吗？如果我是她，所有人都站在我的对立面，这个时候有个人能站在我这边，哪怕不说也不做什么，至少我的心里会好受点。”

　　“我不想成为施暴者。”

　　身边那身影一动，用手肘拱了一下江竹月，她抬头，就撞见林渡逸凑过来的脸，侧边打过来的光可以看见——这人居然在笑自己：“你当你小说女主角啊？这么圣母，你为别人着想，别人就会反过来在意你吗？你搁这可怜别人呢？”

　　林渡逸这话没有嘲讽的意思，但少年的锋芒太过索利，江竹月虽喜欢忍，但在熟人面前还是不计较那么多的。见林渡逸挑衅她，眉毛上挑，嘴角往上一扯反咬他一口：“你也以为你谁呢，青春文学男主角？就你这几句话，还指望开导我吗？”

　　那人表情收了收，偏头自嘲地笑了几声：“你还是这样。”

　　“？”

　　“你给我说几句好听的很难吗？”

　　江竹月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在她印象中，她跟林渡逸的谈话次数不多，如果以前有恶言相向，现在多少也忘了，反正她自己不记得了。

　　“行了，时间不早了，走吧。”林渡逸站起身，回头等江竹月。四班就在拐角口，二班远点，走廊走过去再走两个班才到，可他一直送她到二班门口才走，回班里的时候，一堆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其中一个坐在前排的男生胆子大，腿伸出桌子踢了他一脚：“喂，怎么，你看中那个了？”

　　“同学，关系很正经的。”

　　那男生有点失望，好像到嘴的瓜没了，只嘀咕了句好羡慕这样的同学情。林渡逸想了下刚刚俩人差点打起来的画面，再加上三年少得可怜的交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羡慕的。

　　想起来，他几乎和江竹月在一起就有很大的烟火味，要么其中一方退出，要么就是有人过来劝和。说没有交集，肯定是假的，都不想承认，没有记住罢了。

　　不是很好的回忆，都不会太放在心上。还是刚刚江竹月的语气，让他一下子想起了点事。就像他说的：江竹月给他说的好话太少了。

　　•

　　上了初三后，老师都喜欢把优秀的同学放在一起坐前排。江竹月话多，再加上跟谁坐都能聊得起来，像她一样的还有林渡逸，于是班主任直接把两个人安在前排的最靠边的地方，又怕这两人聊起来扰乱课堂，就插了几个非常自律的同学在他们两边上。

　　江竹月异性缘很好，至少她的边上没有女生。虽说这个异性缘也有点非异性缘，毕竟活了十几年，江竹月的追求者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奇特的能力把桃花变成兄弟的。

　　而且自律也没用，反正在林渡逸和江竹月两个话唠下没一个自律得起来的。不到一个星期，周边的人全都能一节课从头聊到尾。那时候江竹月坐在林渡逸后两个座位处，通常都是聊自己的，两个人聊天也很少同时聊到一块。

　　常常是江竹月的前桌转过头说道：“诶，林渡逸刚刚讲的你听到没有？”

　　而江竹月大多会回一句：“啊，我没听。”

　　有时是江竹月霸占了整节课，林渡逸根本插不上一嘴。他就低头写作业，等后面的人忽然大笑几声，或者自律的那几个暴几句粗话骂人，他才会回头看他们几眼。

　　当然，江竹月也不是很约束的人，至少在男女交往上那是出言无忌，有时候聊得尺度大了，林渡逸会很吃惊地回头，像周边大多数人一样夸江竹月勇。

　　江竹月从来不知道，其实她每次讲话的时候，林渡逸虽在写作业，但其实每次都有在好好听她在讲什么。对林渡逸来说，江竹月是个很好玩的人，至少聊天是完全可以只听她聊，哪怕有时一节课下来没说上一句，全是江竹月一个人的独角戏，他也听不腻，相反，也挺好玩的。

　　虽然江竹月不会从头讲到尾，毕竟她也很尊重人。该听课的时候会听课，别人讲话的时候不插嘴。有些课是例外，因为基本上他们这群成绩好的都不听，但也不会扰乱课堂纪律，都是在下面窃窃私语，自己聊自己的，坐在中间的中等生也完全可以听课。

　　到了后半期，中考冲刺的时候江竹月渐渐地话就少了。但周围的人已经被她带坏，加上大多都比她考重点高中有把握。男孩子嘛，心躁动一点，自习课的时候比较吵。江竹月不说话了，林渡逸话就多了起来。时不时会cue一下江竹月，大多时候那个人都只是抬头回个黑人问号，然后就低头写作业了。

　　但怎么说都是一帮坐了差不多一个学期的同学了，有时候太吵，江竹月会说几句，说不过就加入，一节自习课就这么过去了。慢慢地，周边人也意识到考试的重要性，自习课也不聊天了，但偶尔还是会说几句。

　　捉贼先擒王，有时候江竹月会抓着林渡逸下手，骂他一两句，那些人不敢说话，才能安静几分钟。林渡逸不跟女生计较，反正江竹月也不是真骂，只要江竹月叫他了，他就闭嘴。

　　后来怎么过来的就忘了，只记得当时江竹月跟后桌玩得很好，但这个人管不住嘴，飙脏话什么的班上已经可以排前五了，当时她的后桌还痛苦地吐槽怎么天天就骂他，江竹月就随口说了句：“谁说就骂你了？我还骂林渡逸呢。”

　　“？”听到某人艾特自己的林渡逸回头，江竹月以为他生气了，赶紧道歉：“没骂你没骂你，我不骂人。”

　　“对，你骂的都不是人。”江竹月前桌回头翻了个白眼给她。两人关系还不错，看前桌这么懂她，江竹月还陪她闹几句：“诶还是你聪明，不过我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啊。”

　　江竹月骂林渡逸，大多还是人身攻击。

　　之前说过他渣男，还有一次是骂他没情商，变态。

　　总之把他骂的就是一个很没有男德的人。

　　林渡逸全都接受了，没有反驳。

　　•

　　“喂，知道我们班拔河比赛什么时候吗？”

　　“拔河比赛？什么鬼东西？”林渡逸双手接了捧水拍在脸上，顺手关了水龙头。宿舍阳台是半开放的，这里过去可以看到校旁边的那条江，路灯明明暗暗的点缀着。他们在老市区，晚上是看不到星星的。

　　林渡逸扯下一旁挂着的毛巾擦了水，何家惠走回宿舍里道：“你来学校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这传统？也没什么，就是开学季拔河而已，就占用你放学的时间。”

　　“放学？你开玩笑吧？”

　　“你看我有心情跟你开玩笑吗？”

　　好吧应该没有。林渡逸把毛巾拧了水后挂回衣架上，没什么事干，就坐在了书桌前。他们学校虽说不大，宿舍设计还是好的。八张床门左右两个上下铺，厕所边左右两个上下铺，中间这一块就放桌椅，还有柜子放衣物。

　　林渡逸很少用抽屉，他拉开的时候翻找了一下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拿来解乏，手往下摸了摸，探到一本粗糙封面的本子。

　　“好像说是下周吧？何家惠你不体委吗？问人家语文科代干什么？”二号床是上铺，他在上面探出头对何家惠喊道。

　　“你还说我？于毅阁你不纪律委员吗？比我知道的还多。”何家惠朝他甩了甩中指，一个箭步飞到上铺，低头时看见林渡逸掏出了本蓝色的本子，封面是一张大合照：“林渡逸你拿的什么呢？”

　　那人举了下本子给何家惠看，何家惠点点头，林渡逸又直接递给他：“初中的毕业册。”

　　“我靠你还带这东西过来？看不出来你挺念旧。”于毅阁整个人都快从床上翻下来，也想看看那本毕业册。还是被林渡逸给推回去，不然真得翻着滚下床来。

　　何家惠第一页就看到了当时他们班的大合照，在队伍的第一列中间的位置就看到了江竹月：“哟？你二班那个朋友居然站C位啊？”

　　林渡逸眼光一动，刚想关抽屉的手愣了刹那，又缓过神来关上：“她中考第三天出了事，考完就走了。”

　　于毅阁：“嗯？这么惨？”

　　何家惠：“可是跟这个没关系吧？”

　　林渡逸：“……”

　　他没继续解释出了什么事，只说当时拍毕业照是中考结束第二天，早上迟了到，没位置安排。长得也比较高，班主任也喜欢她，就安在中间了。

　　队伍是四行，而林渡逸站在最后一队中间那个位置，他们那行是双位数，所以相对C位而言错开了一下。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其实前两天数学考试一结束后，很多人都崩溃了，包括林渡逸，硬是在宿舍哭了一个晚上。

　　当时江竹月就在他旁边的考场，中途休息时见她经过，本想抓住她吐槽一番寻求点心灵共振，结果那人说：“还可以，除了最后那道六分大题，我猜你们应该都没写出来，其他都做完了。”

　　听起来也没怎么样，可是当时考试，整整有二十四分是高难度，而他林渡逸因为心急，那二十四分有一半基本都没拿到。他哭一部分是因为考砸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江竹月那一番话。

　　他不想回忆，如果多出那十几分，他总分可以比江竹月高上十来分。但是没有机会了，中考已经结束了。还好，他们都来到了一个学校。

　　至少以后要竞争，还是有机会的。

4、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