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容纳了形形色色的人,但有这么一群可悲的家伙,他们或许将自己藏匿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而不为人知,或许又是当今普罗大众的真实写照……
壹、透明人
小朝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在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像他一样的普通人。他生性内敛,不爱说话,抵触一切可能发生的社交行为,迄今为止除了父母,还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在他看来,社交反而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可想而知,小朝在学校里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透明”。他没有朋友,也没和其他任何同学有过三句以上的交流,班上的同学通常会忽视他的存在,甚至连老师也会时常忘记班级里有这么号人物。他独来独往,像一只孤魂游荡在世间,他的存在隐没于空气之中,让人既看不见又摸不着,仿佛肉身从来不曾有过,只剩下一个如空壳般的名字。
要说整个高中三年让小朝印象最深刻的,或许就是高二下学期的那次郊游了。出发前需要将全班四十名同学分为五个组,同学们依据自己的“朋友圈”呼朋唤友,很快就分好了五个组,然而不管老师怎么数,总有一个组缺了一个人,但老师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缺的那个究竟是谁。
“奇怪了,难道是我记错了?咱们班实际上只有三十九个人?”老师正纳着闷,却见一个男生红着脸朝她走来,腼腆地说：“老……老师,我不知道自己该到哪个组……”
“噢?你是……”老师眯着眼打量了小朝半天,还是记不清小朝的名字叫什么,于是只好大手一挥说:“那个谁,你就到缺人的那个组去吧。 ”
一路上,小朝和其他小组成员没有共同话题,在其他人谈笑风生时缩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到了郊游地点,同学们纷纷在草地上支起了烧烤架,小朝也壮起胆子试着烤了几串,但当他上完一趟厕所回来,却发现自己那份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小朝想发火,但内心的怒火刚蹿出苗头就一如既往地被自己的懦弱浇灭了。他像站在一座孤岛上茫然无措地张望着周围的人群,最终选择了他习以为常的解决方式——一个人躲到僻静之地漫步散心。
小朝往野炊地相反的方向一直走,直到看不见那群同学后才停下来,躺在了草地上。草地很柔软,但小朝的心却是硬邦邦的,冰冷蔓延全身。他渴望得到大家的关注,但别人却总是对他熟视无睹,仿佛当他是一团空气。死后还会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字吗?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在小朝脑海中游荡,他既为这个可怕的想法感到刺骨的颤栗,又禁不住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未解的答案,以此来验证自己存在于世上的价值……
春风和熙,小朝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等他再次醒来时,晚霞已经把天边染得红彤彤的,他心里一紧,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向野炊地跑去,结果似乎并不意外——野炊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满地的垃圾,老师和同学们不出所料地遗忘了自己。
那一天,小朝是靠双腿走回市区的,一直走到了后半夜。
高中三年的时光一晃眼就过去了。同学们纷纷为自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而兴高采烈,唯独小朝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对于他来说,上大学无非是换个更远的地方经受更多的孤独罢了。就连拍毕业照的时候,小朝也被抢镜头的同学挤到了一边,同学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灿烂笑容,只有小朝挂着一张忧郁的苦瓜脸,和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或者说,他至始至终都是游离于这个班级体以外的局外人。
进入大学、参加工作后,小朝仍旧没交到什么朋友,离开父母后,他的住所内只有他一个人忙碌奔波的身影: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上班……与生俱来的孤独感让他倒不难适应现在的生活,但仍有那么一两件事会戳中他的痛处:自己唯一一次在公司收到来自他人的生日祝福,竟然只是因为自己和另一位受欢迎的同事生日在同一天;公司遭遇第一波裁员潮,自己的名字没出现在裁员名单上,竟然只是因为大家都忘了公司有这么号人……
小朝感觉自己就像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垃圾,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光环下,没有人在乎自己那颗破碎的自尊心。
小朝平常听到过别人对他最多的称谓就是“那个谁”,只有在与父母的通话中才能偶尔听到电话那头称呼自己的全名,让他还能够确认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人。但人终究会老，在小朝五十岁那年,父母先后因病离世,世界上唯二两个挂念他的人不在了,他再也无法认清自己是否是一个独立的人。成天不绝于耳的“那个谁”让他逐渐谈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他迷失了自我,彻底和透明的空气融为了一体。
再过了二十多年,小朝也郁郁而终。他没有子女,也没有亲戚,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办不起就被埋在了后山的乱坟岗上,而他的墓碑上也自然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因为碑上只刻了“无名氏”三个冰冷的大字。他的结局如年少时所言,连生前都备受忽视,死后就更没人在乎了。
他的生命流淌在空气中,被风吹散后将生前的一切带离了人间,从此便在世上销声匿迹,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的存在,他所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因为肉体的宣告死亡而被彻底抹除了。
纵观小朝的一生,他不过是茫茫人海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死了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是那么悄无声息,不易被人察觉。在时代车轮压过的地方,还有不少和小朝同样的人过着透明的人生,他们被人忽视、一辈子碌碌无为,就连死后也无人挂念。这看似是一个不幸的人生,实则却是每个个体在未来必然会经历的结局。
几十年多于整个时代来说很短,但这恰恰却囊括了大多数人的一生……
贰、数字生命
小邓快要死了。
在一个月以前,他刚刚大学毕业,大好的前程在未来向他招手,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自己的命运同死亡联系在一起。然而天不遂人愿,一场罕见的怪病侵蚀了小邓的躯体,如今小邓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纵使小邓的父母哭红了双眼,也无法挽救儿子的生命。就在全家人都被绝望笼罩时,一家高科技互联网公司主动找上门来,声称小邓幸运地被抽中成为了“数字生命”的第一批试验者。
所谓“数字生命”,就是将人脑的意识连接到互联网上,这样即使肉身失去了生命体征,人也依旧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存活在网上。为了检验这一项最新技术的可行性,该公司特地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身患绝症的年轻患者进行试验,而小邓则成为了那批被抽中的幸运儿之一。
虽然这听起来似乎很荒谬,但在小邓强烈的求生欲和其父母爱子心切的心情下,该公司顺利将小邓的大脑意识进行备份后保存到了数据库。不久过后,小邓在院中宣布死亡,小邓去世后的第二天,公司的工作人员就带着电脑设备拜访了小邓父母家,尽管知道这项技术还不够成熟,但小邓的父母还是一夜未眠,他们实在是太不忍心看到自己对亲生骨肉的离去无能为力的情景了。
工作人员从数据库里找到了小邓的大脑备份,着手开始准备启动小邓的“数字生命”。等待的过程是紧张且漫长的,小邓的父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会得到失败的结果,但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了他们——当小邓的人像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小邓的父母激动得浑身颤抖,当场就泪流满面;而屏幕中的小邓见到了父母的面容,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流。他们此刻落下的都是幸福的泪水,互联网让原本阴阳相隔的一家人再次重逢了!
“数字生命”的第一批试验结果大获成功,网络上瞬间掀起了一波“数字生命潮”。网友们纷纷化身“福尔摩斯”,对社交网络上可能存在的“数字生命”抽丝剥茧,同时网上也多出了不少想要成为“数字生命”的声音。无论这些声音是发自真心的,还是在跟风,亦或是玩梗,“数字生命”都势不可挡地成为了当今时代的热门话题,一连霸占了好几家新闻头条且都居高不下。
迄今为止,“数字生命”已不单单是一项突破性的科学成就,它还是当下最流行的时尚单品,是亚文化的领军代表。
原以为从此以后就能过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但小邓成为“数字生命”后还没几天,小邓一家的生活就从未消停过——因为是第一批试验者的缘故,前来小邓家采访的记者踏破了门槛,请求和小邓开展商业合作的电话也是源源不断。
一开始小邓的父母还能从容应对这一切,但时间一长,老两口也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为了防止被外人骚扰,小邓的父母干脆也闭门不出,学着年轻人当起了“宅男宅女”。但正是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老两口看到了许多关于“数字生命”的另一面：
数字游戏主播、数字男团女团、甚至还有由数字生命主演的小电影……光是刷着这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小邓的父母就已经够眼花缭乱了,更令人困惑的是,竟然还有多家互联网公司以“数字生命”为核心成立了各式各样的厂牌,一项本应用于给予人新生的技术如今却泛滥成灾,被贴上了各种娱乐化标签,沦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儿戏!
小邓的父母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一边禁不住感叹道：“这难道不算吃人血馒头吗!哪有这样消费逝者的?”
小邓在屏幕那头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什么样的受众就有什么样的流量，这些赚死者钱的东西之所以能够大行其道，我们有谁能脱的了干系吗？”
结局一:在“数字生命”愈演愈烈的趋势下,最令人担心的现象终究还是发生了——一股“zs潮”在年轻人群体中兴起。希望逃避现实生活的年轻人纷纷用zs的方式成为“数字生命”,以此在网上获得永生。
此事一出,先前曾大力支持“数字生命”的多家媒体倒转风向,开始对“数字生命”口诛笔代,社会舆论的转变使那些以“数字生命”为营生的公司接二连三地破产、倒闭,“数字生命”已经从神坛跌落至谷底。
“数字生命”风评的急转直下引起了官方的高度重视。随着民众中的抗议声逐渐增多,政府在再三斟酌下决定出台相关措施,彻底关停“数字生命”。在关闭小邓数字生命的前一刻,老两口悲痛欲绝,仿佛是自己亲手结束了儿子的生命。小邓在屏幕中恋恋不舍地和父母相视了最后一眼,苦笑道:
“数字生命本应是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突破性技术,如今却以这种方式被迫叫停,真是时代的悲哀啊!”
说完,小邓和父母做了最后的道别,永远沉睡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数字生命”从推出到关闭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段短暂的经历很快又将被埋没在历史的长河里,继而被新的热搜所取代。在人们眼里,这根本不是一项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奇技术,而是用来消遣娱乐的新型工具。“数字生命”被关停后,逝者的家属们又将陷入无止境的痛苦,而那些恰饱了流量的人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全身而退,等热度一过,“数字生命”便会石沉大海,彻底沦为互联网娱乐化时代的牺牲品。
嗬,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在娱乐至死的时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结局二:N多年后,地球再次来临继恐龙之后的第二次生物大灭绝,人类一夜之间从地球上销声匿迹。又过了N多年,一支从外星来的勘测队降落到了地球。
外星人A:(环顾着四周的城市废墟)这颗星球上曾经存在过的高等文明一定很繁荣!可惜……
外星人B:看样子这儿已经不适合生存了,这里的生命早就死光了吧?
外星人C:(搜索出一台平板电脑)你们快来看看这个!这上头说不定保存有地球文明的信息?
外星人A:(点头)那就把它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吧!
外星人们将平板电脑带回基地,利用高科技修复了它。电脑时隔多年再度开机,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人类的脸。令外星人们感到吃惊的是,人脸竟然有自主思考的能力,看上去就和活物一样!
外星人A:(试探地问)你就是地球上的原住民?你是怎么做到的?(自动翻译)
人类:(激动)过了这么久终于见到活体了!早在物种大灭绝之前,我们就实现了“数字生命”全球化,这样一来就算没了肉身,我们也可以在网上永远存活啦!
外星人B:那咱们应该如何处置这个生物?
外星人(思索)正好皇帝最近闲得无聊,要不就给陛下送去当电子宠物吧!
人类:(惶恐)你们要干什么?放尊重点儿,我现在好歹也是个数字生命啊!
不等人类大声呼救,外星人们就把平板电脑锁进了箱子里。
以为重获光明,实则又跌入了另一个深渊——承载着全人类希望的“数字生命”最终却沦为了更高级文明的玩物,想来真是可悲啊!
叁、造梦机器
世界上有一台造梦机器,它可以帮助人们制造出想要的梦境,在夜晚的睡梦中给人以极乐空间般的体验。机器的主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的工作就是将人们的需求通过机器变成梦境,无论面对什么要求,他终年都挂着始终如一的微笑,没人知道他的身世是什么,他也从未和别人提起过。
这天,一个叫小美的姑娘拜访了老头的住所。一见到老头,她就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开门见山地说:“这是我想创建的梦境,麻烦您在今晚之前为我制作好,价钱什么的都好说……”
老头接过信封后并未着急拆开,而是先上下打量了小美一番,慢条斯理地问：“才刚刚大学毕业吧?”
“嗯。”小美不知道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木讷地点了点头。
老头收起信封,意味深长地说:“这次就先不收取费用了,因为我敢打赌,明天这个时候你还会再来。”
小美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谢过老头,紧接着又向自己实习的单位匆忙赶去。晚上,当小美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住处时,她第一时间就瘫倒在床上,心里禁不住为即将到来的美梦感到激动。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小美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高中时光,没有作业、没有高考,并且还在青春最美好的年华结识了自己的初恋。她和初恋一见钟情,一起踏进了同一所大学的大门,并且在大学里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大学毕业后,他们火速举办了婚礼,在市区里买了座独栋小楼作为婚房;与此同时,她也顺利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没有偿还房贷和抚养小孩的压力,和爱人一同携手共老……
小美正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中无法自拔,一阵聒嗓的闹钟铃声却将她无情地拉回现实。她从床上惊坐而起,浮现在眼前的又是日复一日的熟悉景象——面积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出租屋内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压抑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高中生活让她根本无暇顾及谈恋爱之类的闲事,被“上了大学就好了”的谎言骗到大学后成天忙昏了头,对未来充满迷茫,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如今干的却又是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每天都被无穷无尽的焦虑和内耗填满,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美环顾着自己身处的这座空荡荡的出租屋,突然间哭了。梦境和现实的反差是如此之大,她还没来得及在梦中好好经历一段美好的人生,就又要陷进残酷的现实生活中。
第二天,小美果然再次登门拜访了老头。还不等小美开口,老头就率先说道:“你来啦?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说完,老头就自顾自地进了里屋。小美好奇地跟过去一看,霎时间被惊得目瞪口呆——造梦机器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老旧,每次一启动就会像老年人的关节一样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似乎随时都会散架。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这台机器已经差不多有我的年纪那么大了,虽说是老古董,但它自创建以来就从来没掉过半点儿链子。原本按照以前的工作强度还能再撑个几年,但最近来找我造梦的人越来越多,机器的工作量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翻了十几倍,照这样下去,这台机器怕是要先我一步入土咯……”
小美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台不堪重负的机器,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为什么找你来造梦的人会越来越多?”
“你自己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吗?”老头说,“现代人的生存压力越来越大,白天为工作忙碌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需要用美好的梦境来填补自己空虚的内心,但一时的快乐并不能为现实生活的悲苦带来改观,梦醒之后带来的巨大落差反而成为了无止境的梦魇!因此,人们只会变本加厉地要求我制造梦境,殊不知他们做的美梦越多,醒来后的焦虑就越大……”
小美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整颗心就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沮丧的神情:“难道现在的人连做一场好梦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老头苦笑道:“我这台机器造出来的梦只能治标不治本,人们之所以要通过做梦来满足自己,归根结底都是被社会压力所迫。假如能在现实中通过自己的双手实现梦想,谁又会寄希望于虚拟的梦境呢?只可惜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活,一辈子都碌碌无为,真正能将梦境化为现实的人又有几个呢?”
走出老头家后,小美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凉涌遍全身。乌云蔽日的天空下,每个过路的行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奔赴着未知的方向,仿佛他们从来不曾为自己活过。
这时,小美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她心跳加速地点开短信一看,顷刻间屏住了呼吸——她所在的公司以实习生为由随意开除了她,并且因为是在试用期期间,她一分钱工资都拿不到！
几天后,警方从江里打捞上来一具女尸,尸身上还搜出了一封尚未寄出的给老头的信封。几年后,造梦机器因负荷过重而彻底报废,社会zs率也因此在同一年突破新高。连一场美梦都再也无法梦见的人们被困在现实世界的梦魇中,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从此以后只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两点一线地活着，再也谈不上有什么希望和梦想了。
可悲的家伙们啊！未来的你们又将何去何从,在时代的夹缝中求生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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