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哥,咱爸……丢了。”
“什么?他刚刚不是还在医院里吗?”
“都怪我一时疏忽,我该死!我就去趟厕所的功夫,爸就……”
“什么也别说了，现在立刻给我报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二姐呢?要不要通知她一声”
“不必了!反正打给她她也不会来，这事儿她爱管不管，只有咱俩参与最好……”
01
所以,你开车载着这位老人家到了敖家村,对吧?”
“没错，我当时把他送到村口就下了。因为他当时付的是现金,还坚持要付我双倍的车费，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刻。”出租车司机回忆道。
“娘的，既然你当时知道那老头独自一人坐车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都不多留个心眼?”赵皋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要是老头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得负责!”
“还我负责，你懂不懂法啊?”司机也没好气地说，“你们俩自称是那老大爷的儿子,结果却连自己爸都能弄丢，怎么能全赖我呢?”
“够了，你们还想不想找到自己父亲?”朝警官喝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老人家的行踪!走,咱们立刻动身去敖家村……”
警车呼啸着开进了敖家村,惹得半个村的村民都跑到路边来看热闹。经过多家走访，朝警官一行人最终将目标锁定了村尾的秀莲家。秀莲蹲在家门口，远远望见警察朝自己家走来，吓得慌忙起身进了屋。朝警官带头敲门，大声问:“有人在家吗?”
秀莲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道:“没……没人!”
“别躲了,我知道里头有人!再不开门我们可强行打开了啊!”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打开了门。朝警官等人一窝蜂挤进屋来一看,只见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破旧。朝警官围着客厅转了一圈，问:“你丈夫呢?”
“他、他呀，今儿一早就上市里头赶集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秀莲赔着笑脸说，“警察同志,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你看……”
“赶集?哼，给我搜!”朝警官一声令下，随同的几位警员就不由分说对屋子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没过多久，一位警员就押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朝警官指着那个男人，又问:“他是谁?”
“他是……”还没等秀莲说完,男人自己就先招了:“俺是他男人,大家都喊俺老刘!刚刚听说你们找上门来实在太害怕了,鬼使神差下就躲到了床底下……”
“鬼使神差?我呸!我看你分明是做贼心虚!”赵皋咄咄逼人地怒骂道,“警察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来了你怕啥?除非你干了啥伤天害理的坏事!”
朝警官坐到沙发上,慢条斯理地说:“我听村里人提过,你家里还有个身患癌症的儿子对吧?你们家本就一贫如洗,结果现在还得给儿子治病……”
“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们两个刁民急需用钱,就把我爸给谋财害命了!”赵皋双眼一瞪，“快老实交代!把我爸藏哪儿了?”
“诶，先别妄下定论，现在还没找到实质性证据呢。”朝警官低头看了眼手表，“不过，我倒是还邀请了一位‘贵客’到场,她应该马上就来…… ”
说话间，敲门声响起。警员打开门一看，顿时让赵家两兄弟目瞪口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二姐赵羝!
“二、二姐,你咋来啦?”赵皋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朝警官在一旁解释道:“是我叫她来的。自己父亲失踪这么大的事儿,我们有权告知其家属吧?”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哥赵篙发话了:“我说二妹,自打你去外地工作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这么多年来都是咱哥俩照顾的爸,包括前段时间爸查出来患癌住院。你今天突然这么不明不白地冒出来,莫非是想和我们争遗产不成?”
“别误会，自己爸拜你们哥俩的‘悉心’照料走丢了,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该来看看吗?”赵羝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一直都惦记着爸银行里的存款,表面上献献殷勤,实际上却巴不得爸早点儿死哩!但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能背着我独吞遗产了?别忘了我也是遗产的法定继承人,遗产是有我一份的!”
“得了吧姐,你是最没资格说这些风凉话的，谁不知道你平生最恨的就是咱爸啊?”赵皋阴阳怪气地说，“你不就是觉得爸小时候重男轻女才坚决不回来看望一眼吗?要我说,就算是图钱装装样子也总比这么多年人影都不见一个的好吧?现在咱们兄妹仨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还是盼点儿咱爸好吧!”
“看来老人家就在这片山区无疑了，只是”朝警官顿了顿，“现在组织警力开始搜山的话，只怕找到时老人家已经……"
赵羝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去这片山的每一棵槐树下都找找看!”
“为什么?”屋内的人都异口同声地问。
“先别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02
“长官,有发现了!”
朝警官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一棵大槐树下一看,眼前的情景令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树干下的小土堆已被警员们挖开,溢然长逝于土坑中的人正是老赵!老赵双眼紧闭嘴角还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看上去十分安详。
“爸!”赵皋一见着老赵的遗体就开始哭爹喊娘地哀嚎起来了,“你怎么就这样抛弃咱哥俩走了哇……”
赵篙转过头，一脸严肃地指着秀莲夫妇对朝警官说:“现在可以以谋杀的罪名将他们绳之以法了吧?劳烦警官辛苦辛苦,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个嘛……”朝警官为难地说，“虽然人是找着了,但老人家究竟是否为他杀，还要等法医……”
“哪还用得着那么麻烦!事实就在这儿明摆着呢,除了他杀还有什么解释的余地!难不成我爸大费周折跑来这荒郊野岭就是为了自杀?”赵皋止住哭,无能狂怒道,“这俩刁民就是害死我爸的罪魅祸首!快把他们抓起来!”
“冤枉啊!警察同志,我们真没杀人!”秀莲夫妇一听背上了杀人嫌疑,吓得直接双膝跑地，磕头如捣蒜向警察求情。赵羝围着土坑低头观察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们看,爸的衣袖里好像有东西。”
“什么?”此言一出，大伙都好奇地凑上前来看。警员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老赵衣袖间的字条一看,惊呼:“这……这是一封遗书!”
“遗书?快拿给我看看!”赵皋最先反应过来,一时心急就想伸手去抢,结果却被朝警官一把拦住了:“诶诶诶,急什么!既然这是老人家留下的遗书,那咱们不妨回屋里慢慢看，顺便再聊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一行人回到秀莲家中后,一齐在沙发上坐下来。那封遗书静静地躺在茶几上,赵家三兄妹面面相觑,现场的气氛十分微妙。僵持一段时间后,赵篙终于沉不住气了,转头征求其他二人的意见问:“我是大哥,由我来读这封遗书,没意见吧?”
“快读吧!”得到其他二人的同意后,赵篙做了个深呼吸,开始一字一句念起了遗书上的内容。在场所有人都屏息敛声,侧耳认真听着，生怕遗漏了一个字。
“各位警察同志,相信这封遗书重见光明时,你们一定和我的三个子女在一起吧!这样也好,我想请你们帮我做个人证——秀莲夫妻俩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好人，是我拖累了他们。我明白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所以我不想再被关在医院里惶惶不可终日,接受痛苦的治疗,同时也拖累我的两个儿子。我就是个年老力衰的累赘，再往我身上花冤枉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我趁人不备偷偷从医院里跑出来，一路来到了敖家村,想在这个寥无人烟的地方悄无声息结自己的生命……“
听到这里,大家都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片刻，赵皋打断了大哥的话,不依不饶地冲着秀莲夫妇怒斥道:“我不信，这也太荒谬了!这份遗书一定是你们这对狗夫妻伪造的!”
“究竟是否为老人家亲笔所写,我相信自己父亲的笔迹你们应该还是认得出来吧?“朝警官耸耸肩,“要是您实在信不过,待会儿大可以送到警局去做鉴定。”
“这……”赵皋听罢,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不再言语。朝警官点头示意赵篙继续往下念。
“当我走在山路上时,恰逢病症发作昏倒在地,是秀莲夫妇发现了我,出于好心把我背回了家悉心照料。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昏睡中醒来，并且无意问听见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对话——原来他们也有一个身患癌症的孩子!直到这时,我才幡然醒悟,自己以前的自私与任性给家人带来了多大的阴影!我没能充当好一个父亲的角色,秀莲夫妻俩在条件如此艰苦的情况下都对自己的儿子不离不弃,而我当年却狠心将自己的女儿拒之门外,现在想来简直令我追悔莫及!至此,在人生的灯火快要燃尽之际,我想对自己的女儿 ——赵羝,郑重道一句‘对不起’。虽然我心知肚明，你大概率不会接受我的道歉，但我也不想让这份迟来了二十年的道歉随我一同长眠……”
赵羝一怔,两行热泪不经意间顺着脸颊消下。赵篙扶了扶眼镜,接着念到:
“我清楚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所以我拜托秀莲夫妇将自己连同这份遗书一起埋在后山上的那棵大槐树下。有这封遗书为证,相信你们很快就能明白事情的真相。综上所述，请原谅我生命尽头的最后一次任性吧!最后,关于我的遗产……”
一听到“遗产”二字,赵皋就两眼放光,心花怒放地催促赵篙道:“大哥,还等什么?快念啊!”
只听赵篙清了清嗓子,逐字逐句地念道:“我决定将自己遗产的一半用以弥补我女儿和资助秀莲一家的治疗,对于我女儿，是因为我没能平等地给她一个像哥哥与弟弟一样幸福且快乐的童年;对于秀莲一家,是因为他们点醒了我，让我在人生的最后一站中迷途知返。至于剩下一半的遗产,则全权交由我的两个儿子们负责。我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不太公平,但请原谅我吧，我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赵篙再也读不下去了,他将遗嘱放在茶几上,转身陷入了沉思。而赵皋听完后脾气又上来了,指着赵羝的鼻子质问道:“靠,凭什么啊?我们哥俩不辞辛苦照顾了咱爸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算我们不是人，打一开始就奔着爸遗产去的，但也轮得着你这么个忘思负义的货色来和我们分一杯羹?你说咱爸重男轻女有愧于你，但好歹他也确确实实对你有养育之恩,作为家长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这儿给我们甩脸色看?”
“算了算了,别说了……”赵篙上前欲劝解,赵皋却丝毫不领情:“不,我就要说!我今儿个就把话摆这儿了，除了我们哥俩,谁都没资格动这笔遗产里的一分钱,谁动谁不要脸!”
朝警官见大家闹起矛盾来了，刚要疏导几句,就被赵羝一句冰冷的话语给打断了:“我不要了。”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遗产我不要了!”赵羝又高声重复了一遍,“一个人童年遭受的创伤会伴随其终生,是多少金钱也无法衡量的。所以，与其让我接受这份迟来的道歉，还不如把它全都捐赠给秀莲一家,他们才真正需要解决燃眉之急!”
“哼，这时候还装什么伪君子!你不要就不要……”赵皋话音未落,赵篙就紧接着接道:“我也不要了!”
“啊?”赵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转头问赵篙:“大哥,你睡糊涂了?到嘴的鸭子还能给它放跑了?”
“不，我只是想明白了,做了一个大哥应有的样子。”赵篙斩钉截铁地说，“作为一家之长,我非但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人，甚至还带头瞒着你姐姐,想方设法独吞爸的遗产!今天爸的这封遗嘱算是给我敲了个警钟，只要意识到自己的胡作非为给亲人带来了伤害,无论何时悔过自新都不算晚!我不想像爸一样带着遗憾郁郁而终，所以从今天开始，不管是你还是你姐姐，只要我们还是一家人,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我们挑拔离间来分割开,包括爸的这份遗产!”
“这……”赵皋听罢,刹那间羞愧得无地自容。朝警官在一旁默默目睹了一切后,不禁赞许地点了点头,拍手称快道:“好!你们是我从业以来见过的第一个拥有如此之高觉悟的家庭!以往每逢涉及到老人的遗产之争时,几乎每个家属都会为此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于将双方告上法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伙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而非要针锋相对,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呢?”
赵皋听了大哥的话本就有些动摇,这下恰逢朝警官给了一个台阶下后,他就大度地一挥手,说:“那好吧,我也不要了!权当做件好事,救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吧!”
“不行,我不能平白无故要你们的钱……”秀莲慌忙摆手。赵皋拍着她的肩,笑道:“怎么能叫平白无故呢?我还得多谢你们一家人呢!是你们点醒了我父亲,同时也点醒了我们，让我意识到家人之间的感情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所以，为了对我之前的粗鲁行为表示诚挚的歉意,这份答谢请你务必收下!”
“谢谢你们!”秀莲夫妇向赵家三子女深深地鞠了一躬。
03
赵篙和赵皋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赵羝独自倚靠在门旁,抬头呆望着灰蒙蒙的天。朝警官走到她身边搭话道:“刚刚秀莲夫妇告诉我了,治疗剩下的钱将全部捐助给红十字会,这样就能使更多身陷泥潭中的孩子得到帮助了。”
“哦,那很好。”赵羝心不在焉地说，“想必这也是爸想看到的结果吧。”
朝警官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恨了自己亲爸这么多年,结果今天突然发现没以前那么恨了?”
“不,还是恨。我曾经做梦都想逃离原生家庭的束缚，现在我逃出来了，但心理上的阴影却永远也摆脱不掉了。”赵羝说，“我只是觉得,在面临生死离别时,所有人一切的爱和恨都显得那么渺小。我无法不接受一个老人临终前的忏悔!”
朝警官顿了顿,问:“当初你是怎么知道老人家被埋在槐树下的?”
“因为我爸和我妈当年就是在一棵槐树下认识的。”赵羝感慨万千地说，“没想到这个时候，我倒和我爸心有灵犀了。”
“人啊,就是个矛盾的生物!没有永恒的爱,也没有永远的恨,谁说得清呢?”朝警官冲赵羝笑笑，转身走开了。赵羝正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山发呆,恍惚间,忽然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她招手。“爸?”赵羝又惊又喜地追了出去，一路来到了埋葬老赵的那棵大槐树下。
赵羝在一块巨石上坐下，闭上眼，仿佛在做着心灵感应。透过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她的脑海里浮现起了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虽然那些痛苦的回忆曾时常成为袭扰她的梦魇,但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都在倾刻间冰释前嫌。
“你想通了?”一个声音从耳畔响起。
“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赵羝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但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孤单了。”那个声音说“因为你明白,那扇原本紧闭的大门也将会永远为你敞开。”
“总之,谢谢你今天做的这一切。”赵羝红着眼哽咽道,“我发誓,我会恨你一辈子,也会记住你一辈子。”
爸爸的花儿落了,一个女儿与她自己达成了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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