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谦“老师,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拜托了。”
闷热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男人微微弓着高大的身躯,语气里透着卑微与急切,额头隐隐有汗珠渗出。他对面坐着的是位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班主任,她眉头紧锁,目光越过敞开的门,望向走廊上低垂着头的少年,默不作声。
程长谦“程未冬!你给我滚进来道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男人终于被外头那张冷漠的脸激怒了,猛地起身冲出门去,一把攥住少年的衣领,将他往里拽。程未冬却像突然炸开似的奋力挣扎,双唇紧抿,眼神如刀般死死盯住男人。
程未冬“我没有错,我不——啪!”
尖锐的话语戛然而止,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撕裂了静谧的空间。程未冬的头偏到一边,右脸瞬间涨红,刺痛感攀上脸颊。他的眼皮轻微抽搐了几下,耳边模糊传来男人和老师的交谈声。
班主任被那一巴掌震得愣了一下,忙站起身把程长谦拉回办公室,轻轻叹气道:
班主任“家长管教孩子也不能动手啊,在生活中多引导他才对。这是程未冬这学期第三次和同学起冲突了,作为家长更要以身作则。这次就算了,带他回去吧。”
程长谦无意识地握紧手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里带着讨好:
程长谦“老师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谢谢您的包容。”
办公室的门轻轻掩上,发出“咔嗒”一声。程未冬用余光瞥见男人站在原地盯着自己,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走廊上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鸣着,“知了——知了——”,扰得人心烦意乱。
“咔——”
程长谦仰头点燃一根红塔山,深深吸了一口,随后几步上前,粗暴地掐起程未冬的下巴。少年右脸上那片红印触目惊心,程长谦半眯着眼,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按了一下。程未冬猛地眨了眨眼,却硬生生忍住没发出一点声音。
程长谦(真是长不大。)
程长谦松开手,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对程未冬泛红的眼眶视而不见。他随手摁灭烟头,冷冷丢下一句:
程长谦“……跟我回家。”
说完,他一把抓住程未冬瘦削的手腕,迈步朝前走去。程未冬隐约感到身后有什么注视着自己,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走廊尽头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其实,他今天真的没有打架。
八月的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连空气都泛着滚滚热浪。程未冬看着汗水顺着程长谦的鬓角滑落,沿着他锁骨上那道陈年的疤痕隐入衣料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就像挥之不去的阴影,时刻萦绕在鼻尖。
程未冬脑海中一片混沌,尽管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常年住在那个以捕鱼卖鱼为生的地方,总难免沾染些鱼腥气。从第一次被人嘲笑那天起,无论寒冬酷暑,他每天都会洗澡。他挤很多沐浴露,用毛巾使劲搓揉皮肤,直到通红为止。但这些,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那些人并不是真的因为这点嘲笑他,或许只是出于某种简单又幼稚的理由,比如:
他爸是个卖鱼的。
他哥也是个卖鱼的。
他们家只剩下他和他哥了。
“卖鱼的”成了程未冬的应激词。只要听到这三个字,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挥拳反击。从前,拳头是程长谦替他挥出的;而现在,程长谦只会因为他动手打人而抽他。
程长谦变了,不再是那个曾经带着程未冬在湖面打水漂、帮他洗净鱼腥味、不容许任何人欺负他的哥哥了。两年前,程未冬暗暗发誓再也不喊他“哥”。如今,他成了一个脾气暴躁、满身鱼腥味的“臭卖鱼的”。
两人一路沉默地穿过老街,走过狭窄的小巷,来到程家那座破旧的两层干栏式房子。它位于市内最大的湖泊——白芦湖东岸,距离湖水最近的一户人家就是程家。后院铺着一条几米长的木栈道,延伸进湖水中。
刚走到门口,隔壁二楼窗户便传来洪亮的声音:
陈老太“长谦啊,昨天说好的鱼还有吗?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陈老太的声音划破了沉闷的气氛。程长谦放开程未冬的手腕,轻轻将他推入门内,然后停住脚步,扬声回应:
程长谦“有,待会儿给您送过去。”
程未冬皱了皱眉,低头向后院走去。赤脚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水草混杂着湖水的腥味,潮湿而黏腻。他从书包里拿出纸笔,习惯性地靠在栈道入口处的一根木桩上,开始继续画课堂上未完成的作品。阳光洒落在湖面上,粼粼波光让人不禁眯起眼。
纸上勾勒出一个类人生物的轮廓。它的胳膊和腿上覆满了不规则分布的鳞片,修长的指间连着薄薄的蹼,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双手支撑在栈道边缘,上半身弓起,像是在努力尝试爬上岸。
程未冬在旁边认真地写下名字:
“李漠。”
看着画中的形象,他阴郁了一整天的情绪稍稍缓和,嘴角浮现一丝浅淡的笑容。这个类人生物显然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湖面映出一道阴影。
易青舟“干嘛呢?小冬。”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程未冬猛然抬头,发现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默默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