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平的记录
在正式记录这桩奇案之前,应当提前说明,彼时光绪皇帝驾崩不久,摄政王载沣之幼子溥仪荣登大宝。此后,清廷命数只延续了两年,西历1911年,宣统帝退位。
这件案子,就发生在这段时间。
一.秘方传闻
在上海案之后,我的右臂中了弹,不得不回故乡扬州休养,阿福对此很上心,几番殷勤,搅得我有些不自在。所谓“关心则乱”莫过于此。
我自小就有“普罗寻乃欣”的病征,这是西洋名词的汉语音译,在这个名词之下,有着“精神分裂,幻听幻视……”等一应症状。
正因如此,我更喜欢安静,阿福心思单纯,为人活泼,强迫他保持安静是很失礼的。
左右无事,我们决定进城看看,阿福向来喜欢甜食,所以进了城就直奔各种糕饼铺子,挑挑拣拣,很快就装满了两袋。
“阿福,一天之内可不能吃太多甜食,长此以往,要得消渴病的。”我笑着劝了一句。
“知道了,这是两个月的零食!”阿福提着两袋糕点,一脸满足地朝我走来。
“哦?阿福学乖了呀。”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嘿嘿,主要是上次吃得多了,晚上睡觉真不舒服,所以我痛定思痛,东西肯定要吃,但是要少吃一点才好。”阿福有些不好意思。
“嗯,少吃甜食,有益健康。”
“那先生喜欢吃什么?”阿福问。
“嗯……扬州一带,除了糕点,最有名的就是炒饭了,中午去吃这个吧。”我建议。
“好啊好啊,那现在去哪儿呢?”
“你要去划船吗?”我问。
“可先生划不了呀……”阿福有些纠结。
“那就是想去喽?”
“啊……嗯!但是先生……”
“我不要紧,随便找个地方待着就行。”我回答。
整个扬州,炒饭最好吃的地方叫惠通茶楼,早年间是卖茶点的,后来靠炒饭搏了名头,据说是有什么秘方,我是不大信的。
巳时三刻,阿福去划船了,我记得惠通茶楼附近有一家青斋肆,是个很大的旧书店,于是就计划前往此地。
步行了半个钟头,青斋肆的门头映入眼帘,临近年关,书店有些冷清。
进了店门,书店老板迎了出来:“这位先生,可是来寻些旧书看的,这儿书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眼前这个人,长着一张圆脸,弯眉毛,大眼睛,里头穿着一件藏青色双排扣圆领大衣,外头罩着一件宽大的青布睡袍,一直拖到地上,活像那开屏的雄孔雀,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我走过来。
这位仁兄双手白净,所穿衣服用料考究,想来家境必定殷实,加之常常口称“先生”,应当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他的手指又有两种不同的压痕,集中在双手的食指和中指,具体点说,压痕分布在手指从上往下数的第一道横纹以下。这又说明,他能用双手写字,而且一手用钢笔,一手用毛笔。
“先生脑后那条假辫子甚是有趣……”青色孔雀喃喃自语。
“老板贵姓啊?”我问。
青色孔雀一挥手:“大家都是留过洋的,用不着假客套,我在维也纳学艺术,你呢?”
“在波士顿学法律。”
“法律,听起来真无聊。”青孔雀不怎么感兴趣。
“如果是当侦探,就有趣多了。”
“哦?你是包探不成?”
“不食官俸,四海为家,自然不能算包探的。”
“你莫不是沈仲平?哎呦,您可是大人物!”青孔雀紧赶慢赶,跑过来晃着我的手。
“我这辈分怎么突然上升了?”
“真是仲平兄啊,来来来,找个地方坐坐。”青色孔雀看起来非常高兴,拉着我坐下。
“我姓林,叫林绵生,表字……是没有的。”青孔雀笑了一下:“也是,从小和家父待在国外,他也忘记取表字这回事儿了。”
“想来令尊也是通晓新学的人了?”
“我父亲的学问可深了,不说学贯中西,至少是学有所成了,可惜我这个当儿子的,远没有家父那般聪明。”
“自古以来,做学问的人,都是年纪愈长,学问愈深,你还年轻,自是不能和令尊相比。”我劝解道。
“沈先生说得有道理,您是远近闻名的大侦探,我读过有关你的几篇报道,据说你吃了贝尔爵士一颗子弹,不要紧吧?”
“并无大碍,不过在下的枪伤……确实没有复原。”我苦笑。
“枪伤的话,中医不行,那些西医医士应该也没见过,军医一定行,我刚巧认识一个不错的军医,吃过午饭就带沈先生去吧。”青孔雀的语气很自豪。
“既然如此,那沈某就却之不恭了。”我答应下来。
“好说好说,那午饭的事情我来张罗如何,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嘛。”林绵生兴致勃勃,谈锋爽利,既有青年人的朝气,又隐隐透出几分世故。
“我和阿福准备去惠通茶楼吃午饭,听说那里的扬州炒饭很好吃,据说是有什么秘方,林兄可曾知晓?”
“恐怕只是一种营销手段吧,我也常常去那里吃茶用饭的,没觉得惠通楼的饭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原料贵些,货源好些,师傅老些,所以它家炒饭比别家嗲些也合情合理。”林绵生突然说起了江浙方言。
“这样的话,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或许只是我多心了吧。”我取下眼镜,掏出方巾来擦拭。
“那就这样定了,既然仲平兄对那个秘方感兴趣,不如去打探一番,楼里的大师傅挺好说话的。”
“也好……”我答应了。
事后想想,这个决定间接引发了几件案子的发展,所幸和那个秘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