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星光璀璨,皎洁光华落了满地,似洒了银粉,熠熠生辉。
燕杏遣退了所有侍婢,在脚步声尽数远去后,掀开了遮挡视线的盖头。
目之所及都是红色,各处垂下胭脂色罗帐,茜红桌布上的漆红食案里盛着两杯合卺酒,朱红锦被绣着鸳鸯戏水并蒂莲开,案前红烛燃着摇曳的火。
红得刺眼,犹如血染。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推开窗时,恰好吹过一阵风,梨花晃悠悠乘风而下,途经她的眼前。她伸出手握了一握,可惜迟了一步,再松开时,掌心只有月色。
她懊恼地叹了一声,而后静静地叮着花树,等待下一降飘落的花瓣。
许湮来得比下一阵风更早,他走进这间被称为洞房的屋子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沐浴在清辉里的女子微微仰头看着窗外花树,露出光洁的额与修长的颈,孤清似即将振翅而飞的青鸟,可她穿着的偏是极华美的嫁衣,经纬脉络里藏着耀目的金线,彰显着世俗里第一等的富贵。
前院的宴席还未散,作为新郎官,赵明绎本不该提前离席,只是实在不想再与宾客们周旋,便早早装醉,迈着故作虚浮的步子进了后院。他的步子轻,燕和没有注意到有入进来,直到他走到她身后,轻轻咳了一声,她吓了一跳,这才转过身来。
许湮姑宁郡主好兴致啊。
许湮似乎对她自行揭了盖头的行为并不意外。
燕杏还以一笑
燕杏与永王殿下喜好从背后唬人相比,还是差了些。
他也笑了笑,不愧是燕国最受宠的公主,嘴上真是半点不肯饶人的。
许湮无意与她在口齿上争高低,径直走向桌案,拿起合香酒,自顾自饮尽了,而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许湮嫁给太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嫁给我?
燕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不紧不慢道
燕杏两国邦交,定下的原是我与费国太子的婚约,至于为什么嫁给殿下,其间缘由并不光彩,你也并非不知晓,何必多此一问?
许湮听了却摇头,端起余下那杯酒递给她
许湮郡主既与我做了夫妻,便该坦诚相待。
燕杏太子已有心上人,又闹出那样的事,我何必非要上赶着嫁给他。
她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半托着下巴道
燕杏况且太子有什么好,他的容貌,哪里比得上殿下。
燕杏又带着三分委屈叹道
燕杏我与殿下初初结为夫妇,毁下却已经不信我了。
反倒将了他一军。她的眼清睁得大大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轻轻柔柔,好做在控诉他对新婚妻子的怀疑。
赵明绎觉得太子之事没有那么简单,太子当初平静地接下赐婚圣旨,却在燕和到达赵国那天的接风宴上突然闸出了那件事,给了她拒婚的借口。
他毫不犹豫迎,上她的眸子,想要看透她那不成体统的回答下是否隐藏着谎言或阴谋,可终究什么也看不出来。许湮无力地揉了揉眉心
许湮郡主不愿说也罢
说着撑着案几起身要离开
许湮累了一天,郡主早些安寝,孤便不打扰了。
燕杏你要去哪里?
许湮外间有榻,孤去那里睡。
燕杏洞房花烛夜,殿下要留我一人空守?
她讶然,语调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许湮看她一眼,道
许湮亡妻离世尚不足半年,我实在不宜与郡主亲近,还望郡主体谅。
燕杏忽然笑了。她从燕国远赴赵国和亲,对赵国的皇子亲王们都有所了解,哪位多情哪位滥情,谁刚成婚谁要续弦,她都知晓,自然也知晓这位排行第六的永王是难得的洁身自好,他从未娶妻,就连妾室也不曾有。
燕杏殿下敷衍我也该找个像样些的由头,今日之前你不曾成婚,又何来亡妻?
许湮离去的脚步顿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许湮不过是句玩笑话,公主不肯坦诚相待,我料想也是不愿与我同床共枕的,与其等你开口拒绝,不如我自己离开,免得惹人厌烦。
待他走远,燕杏犹有些怔愣。
许湮说得对,她费尽心思嫁给他,却的确不愿与他同床共枕。方才她还在发愁该如何应对成婚后的夫妻之事,若他没有主动离开,她便会借口身子不适独自歇息,但这样只能推迟几日,之后该怎么推辞她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借口。没想到许湮如此知趣,倒免去她许多麻烦。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虽不知赵明绎离开的真正缘由,但她无意探究,毕竟这世上的人,谁没有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