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萧元漪轻轻叩开房门。
萧元漪嫋嫋,阿母做了点点心,给你放在桌上了。
程少商看着这盘点心,有些出神。
是她往日爱吃的粔籹,蜜和米面,油煎而成。
她忽然想到上一世,凌不疑发配边疆,皇后逝世,她从皇宫回来后,阿母就曾天天做糕点,以祈得她的原谅。
那时,她并未说原谅,也并未说不原谅。
她只是吃了她的粔籹,吃一口母亲第一次为她而做的点心。
仅此而已。
也算是不负她辛苦忙活一场。
只是要说原谅……如果一块点心就能抚平既往的所有伤痛,她早就把自己吃成大胖子了。
她笑了笑,轻声说了句
程少商谢谢阿母
萧元漪一下轻松了不少,之前还怕女儿不领情,现在看来,也没有君姑和葛氏说得那么不服管教。
她上前,牵住程少商的手。
萧元漪嫋嫋啊,过几天就是上元灯会了,你还没能去看过吧?到时候啊,阿母带着你和姎姎一起去看看。
程少商眸光闪了闪。
上元灯会?已经快要到上元灯会了吗?
上一世,上元灯会那一支发簪,成了程少商心里最深最痛的伤痕,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对这个唤为阿母的人的爱,再不抱任何希望。
我的阿母啊,你的心里,是我更重要,还是堂姊更重要呢?
程少商微微鞠了个礼
程少商那就劳烦阿母费心了。
萧元漪连忙伸手去扶
萧元漪嫋嫋啊,跟阿母不必如此客气,倒显得生分了。
阿母,这就是你要的,礼数周全的程少商。
难道您不欢喜吗?
程少商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萧元漪走出房门,对青苁说
萧元漪青苁,你有没有觉得,嫋嫋似乎与我之间,总有着隔阂。
青苁女君多心了吧,女公子常年不在女君身边,生分些也实属正常,时间长了就好了。
萧元漪可我见她对她阿父,倒没有这么生分。
青苁这……
青苁女君是在吃将军的醋?
萧元漪我?我才没有。罢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要亲近,有的是时间。
萧元漪这点她倒是不如姎姎了,比起来,姎姎倒是与我更亲近些,走吧。
房内,程少商只是摇摇头,抿了一口茶。
所以,我都已经收敛去了我所有的天性,重来一世,在阿母心中,我依旧比不上堂姊吗?
程少商不自觉地抚摸着那张四方麒麟首书案,那是三兄赠与她的。
这一世,虽然程姎的婢女菖蒲依旧与莲房发生了口角,抢夺书案,但阿母并没有像上一世那样上来就质问她,而是把菖蒲盘问了一番,逼出了真相。
程颂和程少宫也没有因为她而被连带惩罚。
程少商为什么会这样?
程少商喃喃道
程少商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变听话了吗?
莲房不解,以为程少商是听到了刚刚萧元漪说的那些话而自我怀疑,忙说
莲房女公子,女君估计是与你还不相熟呢,还不了解你,她的话女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
程少商扯了扯嘴角。
程少商她与我不相熟?难道她与堂姊就相熟吗?
程少商况且亲子亲女,何来不相熟一说。
莲房被程少商噎的说不出话来。
程少商罢了,我早该预料到的。
早该预料到,在阿母眼里,我就是处处比不上堂姊。
程少商轻叹一口气,转头望向莲房。
程少商开心点,过几天我带你去上元灯节,别总是在府里闷着了。
······
岁旦
莲房哇,女公子,这上元灯节也太美了吧
程少商只是笑,不说话。
正如他所说,漫天华彩四溢的灯火,何来不美之说?
莲房,上一世你尽说我对你好,可这上元灯节,我却一次没带你来过。
从今以后,我们再没有主仆之分,你在我心中,同阿姊一样重要。
转头,熟悉的发簪铺子就在不远处,萧元漪的声音隐约传来。
萧元漪这两支珠钗,姎姎更喜欢哪一个?
程姎大伯母替姎姎选吧。
只见萧元漪比对了一番,将一支玉色珠钗插进了程姎的发髻。
萧元漪这个更清雅,适合姎姎。
程姎好,姎姎谢过大伯母了。
程少商敛目,苦笑。
程少商老天,怎的重来一次,竟又让我看到这伤心一幕。
程少商不敢再看了。
即使她心中期盼着,阿母此刻能想起她,期盼着,这次会与上一世不同。
可她依旧害怕。
如果结局一样怎么办?
她真的,真的不想,两世都与自己的阿母没有好结局。
她转头欲要走,萧元漪的声音却又再次传来。
萧元漪这支红色的珠钗不错,肯定很适合嫋嫋。你说呢娣妇?
桑舜华不错,嫋嫋这面容,就是要红色的才衬得人好看,这珠花做得小巧,亦不落俗套。姒妇好眼光。
萧元漪快叫嫋嫋来试试,嫋嫋呢?
萧元漪转身,冲着程少商招手。
萧元漪嫋嫋快来,看阿母给你挑了什么?
程少商愣了愣神,没等她反应过来,萧元漪就已快步上前牵住她的手。
萧元漪愣着做什么?快来试试。
说着就把珠钗插到了程少商头上。
萧元漪不错,真不错。
萧元漪就要这两支吧。
程少商伸手,抚摸着头上这支珠钗。
这真的,是阿母给我的吗?
我在阿母心里,终于有位置了吗?
程少宫走吧嫋嫋,阿兄带你猜灯谜去!
猜灯谜?灯谜在……
田家酒楼!
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田家酒楼一会便会起火。
而起火的真正原因是,贩卖假军火的贼人为了销毁证据,阻止凌不疑继续往下查。
如果她没猜错,凌不疑此刻就在酒楼之上。
抬头望去,却没寻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罢了,他总会出现的。
思忖间,身子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又被人扶正。
楼垚对不住这位女公子。
原来是楼垚。
上一世他们之间产生了不少纠葛,程少商只盼这一世与他做寻常老友,再无其他纠葛。
既是楼垚,那他身边的一定是……
何昭君有什么好道歉的,人这么多,撞到不是很正常吗?
果然,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骁骑将军之女何昭君。
程少商定定望住她,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的何昭君了。
何昭君有些生气
何昭君你看着我做什么?
得赶紧想个法子,不然惹她不开心了,阿垚又要被责怪。
程少商无事,只是我觉得女公子生得俏丽,不知是哪户人家的?
何昭君你少跟我套近乎。
程少商望着满面的灯笼,心生一计。
程少商女公子可喜欢灯笼?我看上头有个兔子灯笼颇适合女公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何昭君什么赌?
程少商我猜出灯谜,得兔子灯笼送给女公子,女公子便要告诉我姓甚名谁。
何昭君那若是你没猜出来呢?
程少商那我便任凭女公子差使。
何昭君好,一言为定。
程少商自信满满,猜灯谜,她最拿手了。
刚想叫老板出谜面,老板却说
田朔女公子,这里的谜面已经被白鹿山的袁公子猜完了。
程少商咬咬牙,又是你袁善见,坏我好事。
何昭君哎呀,这还没开始猜呢,就被人截胡了。
转头又对楼垚斥责道
何昭君楼垚,你好歹也在白鹿山书院就读过些时日,怎么跟善见公子差这么多
楼垚袁师兄是绝世之才,我资质平庸,自然是赢不过他。别说是我,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赢过他。
何昭君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德行!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程少商不禁有些头疼。
程少商好了,你们别吵了。
何昭君看向她。
何昭君我还没说你呢,现在好了,灯也没有了,赌注算是你输了,愿赌服输吧。
程少商诶呀……别急呀,万一……万一还有题呢?
田朔女公子,今日的题已经全由袁公子解出了。
……要!你!说!
我难道不知道吗?
我等的就是袁善见这小子再给最后一道啊!
他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再不出题何昭君就走了,以后想跟她搞好关系就难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楼上的小厮跑下来与田朔耳语了几句,他一下就喜笑颜开了。
眼看众人将将散去,他连忙高声喊道
田朔诸位街坊,诸位街坊!
田朔鄙人乃田家酒楼的掌柜,适才袁公子说,之前赢下多盏灯笼,实在是扰了大家的雅兴,所以呢,特出道新的灯谜给大家助兴。如此,我们酒楼也愿意添些彩头。若谁能答出谜题,我们酒楼愿奉上一坛千里醉,以示奖赏。
程少商眼睛一亮,立马抓住何昭君。
程少商女公子,看我给你把这坛千里醉赢回来。
虽然她自己也很喜欢喝千里醉,不过上一世都喝过了,这一世就舍酒博红颜一笑吧。
何昭君你……行吗?
何昭君也不知道这袁善见会出道什么样的题,是章?还是赋?
楼垚袁师兄出题定是别出心裁,岂是你我能猜得到的。
何昭君你有没有点男人志气的样。
程少商在一旁讪笑,这两人,怎么又吵起来了……
田朔鄙人的酒楼旁有一口水井,井径二尺半却不知其深,袁公子此谜题便是,这井口至水面,深几何?
何昭君这井有多深,你们量上一量,不就知道了。
田朔没错,鄙人手中呢,有一柄三尺木,这位女公子可否来量上一量?
何昭君短尺,怎可测井深?这谁能答得出来!
程少商探出脑袋。
程少商我来!
袁善见,你也没什么新意嘛,不过是旧题旧方法。
程少商三下五除二便量出了井深。
程少商井径二尺半,立三尺木于井上,从木末望水岸,入径一尺,所以井口至水的深度是……四尺半!
程少商东家可找人核验。
呼,同样的话说两遍,也当真是累得慌。
田朔女公子说的……是一寸不差!田某佩服!
楼垚女公子果然厉害。
程少商望向楼垚,他眼里透出的赞许、欣赏、甚至于说是爱慕,藏都藏不住。
以及……他身边何昭君不满的眼神。
完了,为了拿千里醉就不得不出风头,出了风头就不免被楼垚瞧上。
阿垚啊阿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易就爱上别人。
程少商自知事情朝着原本的轨道发展而去,忙拿着千里醉塞到何昭君怀里。
程少商美酒配美人,这千里醉就当是我给女公子的见面礼了。
何昭君这……我与你素未相识,你何故要如此讨我开心?
那当然是因为我要拉拢你啊!
免得你跟楼垚解除婚约了,他又来纠缠我,到最后落得上一世那样的下场,何家满门被屠,那可就不值当了。
程少商挠挠头,赶忙编出一个理由来。
程少商那是……那是因为我与女公子一见如故!
何昭君好,就凭你这坛千里醉,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何昭君我叫何昭君,是骁骑将军之女,以后有事你尽可来找我。
程少商笑了笑。
程少商曲陵侯之女程少商。
楼垚我……我叫楼垚……
何昭君切,谁问你了,你呀,还没少商妹妹有用呢!
说完便气呼呼地走出去了。
少商……妹妹?
纵是上一世,何昭君也没有如此称呼过她。
她这算是……成功拉拢人心了?
程少商有些小得意,突然听见有人喊她。
袁慎女公子!
不好,看这架势,他是要丢绣球了。
程少商连忙躲开去追何昭君,袁善见的绣球就这么落在了地上,引得哄堂大笑。
看来,我们的袁公子,是要和土地公成亲了。
······
程少商刚出酒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肖世子吗?
上一世肖世子可是屠戮何家满门的罪魁祸首,眼看着他慢慢接近了何昭君,楼垚此时又不知跑哪去了。
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见上面呀!
程少商赶紧上前扯走了何昭君。
何昭君少商妹妹,还有什么事吗?
程少商赶紧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程少商那个……昭君阿姊,我第一次来灯会,不太熟悉,你能不能带带我呀?
何昭君好啊,反正现在楼垚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就带你四处逛逛吧。
才逛没多久,便听见有人大喊,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落水?噢,程少商想起来了,那不是裕昌郡主为了吸引凌不疑而耍的花招吗?
凌不疑此刻定在那看她笑话呢。
程少商环顾四周,看见了人群之中的楼垚,算算时间,田家酒楼也快烧起来了,她连忙把何昭君带到楼垚身边。
程少商昭君阿姊,你和楼垚阿兄一同逛吧,我有些腹痛,要去寻下郎中了,我们下次再聊。
说完便急急地朝田家酒楼赶去。
快点,快点,不然就来不及见到凌不疑了。
果不其然,程少商刚到那,田家酒楼就走水了。
大火直直地冲程少商烧来,可她却丝毫不躲。
凌不疑,你快出现呀!
火势越来越大,烧得挂满灯笼的架子一整个全都倒了下来。程少商被人群冲撞得重重跌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程少商突觉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起。
她望向来人,正是凌不疑。
凌不疑,这次,我终于看清你的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