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美术教室的垃圾桶旁边,一张一张地捡起被揉皱的画纸。
"小何,你又在捡垃圾?"班长林悦抱着一摞素描本站在门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画纸抚平,塞进书包夹层。
每一张都是周叙的侧脸,这些画本来不该出现在垃圾桶里。
可周叙今天早上当着全班的面,把它们一张一张揉成团,扔了进去。
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主席,辩论队队长,成绩永远年级前三,待人温柔。
而我,只是一个每天窝在美术教室画速写的透明人。
从高一开学那天,他站在国旗下演讲,阳光穿过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开始,我经常忍不住在课本、草稿纸、甚至试卷背面画他的侧脸,但我从不敢让他知道。
直到今天早上。
"小何,这是你的吧?"
周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时,我正在座位上涂改物理作业。
抬头看时,他手里捏着一沓画纸,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僵住了。
那是我昨晚不小心落在美术教室的速写本,里面全是他的侧脸——图书馆低头看书的样子,篮球场擦汗的样子,甚至是他靠在走廊栏杆上发呆的样子。
"素材选得不错,"他随手翻了两页,语气轻飘飘的,"可惜,画法很是垃圾。"
然后,在全班的注视下,他一张一张地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连带着我这颗青春年少的心,一起。
"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偷画我,"他俯身,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就告诉教导主任。"
放学后,我一个人蹲在美术教室的垃圾桶旁边捡那些画。
"需要帮忙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陆常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拖把,他是同系勤工俭学的学长,比我大一岁,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不用。"我下意识把画往身后藏。
"这是……周叙?"他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张,轻轻展开,"你画的?"
我抿着嘴没回答。
"画得很好,"他蹲下来把散落的画一张一张捡起来,抚平叠好递给我,"比真人好看。"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谢谢。"我接过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每天都画吗?"陆常突然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随便画画。"
"这个给你。"他忽然转身走向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纸箱。
箱子里装满了画纸——是我平时不满意,随手扔掉的草稿。
每一张都被小心地抚平整好,齐齐地压在平板上,轻风吹过,能看到有些破损的背后被透明胶带仔细粘好。
"我负责打扫美术教室,"他挠挠头,"看你经常扔画,觉得可惜,就收拾了一下……"
那些连我自己都嫌弃的画稿,原来,也会有人觉得很好吗?
"为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陆远耳朵有点红:"我觉得,你画的东西很细腻,很好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比周叙画得好看。"
晚上,作为美术社成员,我被安排去布置礼堂,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周叙嫌弃的声音:"那种水平也好意思叫画画?她画的那些垃圾,我都扔了。"
我的手死死攥住门框,指甲陷进掌心,疼痛很快变成麻木。
当大家快要布置完成时,突然灯全灭了,礼堂一片漆黑。
没等大家惊叫出声,一道光束向上闪过,整个天花板上,一个个星星亮了起来。
不,不是星星,是被周叙丢弃的那些画。
数不清有多少张,被做成幻灯片,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地出现,旋转变幻,变大,一张一张投影在礼堂的穹顶上。
图书馆的周叙,篮球场的周叙,走廊发呆的周叙……每一张都很清晰,印在顶上上,小的像星星,大的像月亮。
"这是……"周围太过寂静,周叙震惊的声音十分清亮。
灯光重新亮起时,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些画,而周叙的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
"都是小何画的,"陆常站在控制台旁边,手里拿着遥控器晃了晃,脸上满是欣赏,"她画了快两年,画技肉眼可见越来越好。"
我站在原地,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陆常走过来,递给我一包纸巾:"抱歉,没经过你同意就……"
我自然接过擦脸,没想到眼泪鼻涕却流得更凶了,
他见状只得拔了U盘,拉着我快步跑出礼堂。
“我请你吃饭,”直到跑到校外小吃街时他才放开我,很是开怀地问:“今天可是狠狠下了回那伪君子的脸面,值得庆祝一番,你想吃什么?”
“我今天都要难过死了!”跑了一路,我眼泪鼻涕终于停了,可说话还带着重重的鼻音,“你居然那么开心?”
“废话,我看那伪君子不爽很久了,只有你这种整天埋头画画的小女人才会被他的表象所迷惑,我跟你讲啊,人不能只盯着身边这一亩三分地活着,得多见见世面。”
他一脸嫌弃地指着我,继续说道:“被喜欢的人当众拒绝又羞辱了,你伤心又自闭,连自己优点长处都要掩盖了,以后的日子可得怎么过啊?”
被他再次捅破伤心事,我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了?要你管啊!”
“呵,要不是看在你的画给我出了口气,我才懒得理你,”他随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呀,真该学学我,再喜欢画画,也会交上几个朋友,时常讨论交流有益于精进技术,增加自信。就算遇到事,或者跟人吵架,闹不愉快,总能找到人倾诉,不至于郁结于心,憋出病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没得到我回复,他自顾自地拉我到一家烧烤门前坐下,点了一堆肉菜和啤酒。
“你……你真觉得我画得很好?”可能是被他情绪感染,憋在心里一天的那点伤心,这会儿有了消散的迹象。
“当然,”他肯定地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问道:“不过嘛,有张他在打球的画,你好像在他那款限量版球鞋上加了道不存在的折痕,这是为什么?”
“那个……那个是我想要表现他后颈的紧绷感,展现在了鞋面上。”说起自己的创作历程,我有些紧张。
“原来如此啊,”他似是在回想那张画,然后恍然大悟,“确实,我也有看到别人画的,就觉得你的作品意境比他们强,没想到是这里。”
知己啊!我激动上前握住他的手,“你真觉得我画的比别人的意境强吗?”
“当然,只是你画那个伪君子有点 浪费你的天赋,”他指指自己的脸,嘻皮笑脸,"要不,你画画我吧,呶,曾经这颗被你说像星座的雀斑,应该能展现出更深的意境!"
我忍不住笑着锤了下他的肩膀,笑着笑着又哭了,哭了两声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的结突然松开。
陆常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喂喂,我这张脸不至于丑哭你吧?"
"才不是!"我抢过纸巾擤鼻涕,"就是突然觉得...原来我的画真的有人看得懂。"
他递来一串刚烤好的鸡翅:"你以为我这一年多帮你捡画是为什么?"金黄的油脂滴在锡纸上,滋啦作响,"从你画周叙第三张开始,我就发现你总在他右手小指多画一道弧线——那是他转笔时特有的角度。"
烤肉的烟雾里,我怔怔看着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学长。
"所以..."我戳着盘子里的烤茄子,"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他?"
"比你知道得还早。"他灌了口啤酒。
晚风突然把隔壁桌的笑声吹过来,我们同时转头去看那群闹腾的大学生,这一刻奇妙地轻松,就像两个共谋者终于卸下了伪装。
"陆常。"
"嗯?"
"我以后画你吧,"我拿起两支娃娃菜迅速吃完,“你笑起来的时候,左脸这颗雀斑会变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用签子凌空迅速勾了几笔。
他差点被啤酒呛到,摸了摸脸,嘟囔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我这脸哪有什么北斗七星,顶多是三星连珠……"
炭火噼啪炸开一颗火星,落在他骤然通红的耳尖上,我们同时低头笑了。
“算了,”他忽然举起啤酒罐:"敬垃圾回收员?"
我用力碰上去:"敬我的首席鉴赏家!"
夜市嘈杂的人声里,我们像两个终于对上了暗号的特工。
那些被揉皱的、丢弃的、不被看见的碎片,在这个夏夜被另一个人完整地拼凑起来。
所谓知己,就是知道你的优点,包容你的缺点,在你尴尬不堪的时候,愿意陪着你谈笑风生走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