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

　　我叫王彪，目前的职位是宰相秦桧的亲兵营统领。

　　议和的日期定下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先是宰相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要亲往边境议和？凭他那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里用得着这么折腾？

　　这个暂且不论，既然宰相下决定了，我们亲兵营自然要跟着，以保护宰相的安全。

　　但现在这情况……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议和这么危险的吗？用得着亲兵营全部跟着？！

　　看这一路上浩浩荡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要亲征了呢！

　　清点完人数，我的手已经要抬不起来了。

　　既然这么怕死，干嘛跑出来？是西湖不好看，还是床不舒坦？

　　当然了，这跟我没屁大点的关系，因为甭管我理不理解，这该死的活还是要干的。

　　第十六次劝架被波及并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我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应对了。

　　真好，就是有点想把找茬的人通通弄死。

　　其实若是只需干好本职，保护宰相的安全，当然也没什么可怨的。

　　但宰相亲至，随行的人也不能少吧？问题偏就出在这：这帮人一个个都是能挑事的。

　　这不，就是是赶车这点破事，他们都能有千万个不满：车子赶得快了，他们难受，要骂；慢了，又嫌弃我们要误事，简直跟使唤仆从无甚区别。

　　望着几丈开外那正在跳脚的随从，凭谁心里都得堵得慌。

　　虽说武人地位不比那些文官老爷，但作为宰相的亲兵，这些人平日里几乎都没受过什么气，一下子挨这么些骂，就是我听着都挺上火，更别说他们了。

　　我们毕竟不是专程来伺候人的。日子一长久，就有好几个新来的娃娃气不过，直闷了二两酒就嚷着要去给那些耍嘴的家伙来两拳，得亏发现得及时，否则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哦，差点忘了，那些个赶车的我等会儿还要再去看看，说不准他们一个上头就撂挑子不干了。

　　想到这些，我为数不多的头发又愁掉了两把。

　　就这么走走停停，熬了几个月，等到我的头发愁的简直可以扎成髡发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边境。（金人传统发式，最早起源于党项族。即把头顶的头发剃掉，剩余的头发梳上辫子。）

　　又忙活了半天，安置好一应弟兄之后，已经是半夜了，估摸着还能有一两个时辰就亮天。眼看着觉是睡不成了，我索性往墙根上一靠，想着就地歇上一会儿，顺便看看当地官员提供的宅子。

　　不得不提一嘴，新上任的官是个会拍马的，宅子选的挺好，挺气派。

　　想这一路风吹雨淋，可算是有个歇脚的地方了。若不是半夜扰人清梦有损阴德，还真该高歌上两曲。

　　当然了，不单是亲兵营，还有一个金人礼仪官和他的随从，今晚也和我们住一栋宅子。

　　具体的用意我也能猜个七八，要是不把他们伺候好了，明天的议和指不定得吹。

　　但……我们都摸着金国的边了，明天就议和，他们今晚还派什么使者？

　　总不能是怕我们跑了。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大人物嘛，有那么一些奇怪的想法也正常。就像是宰相，在临安待的好好的，想也不是尽忠之流，干嘛非得大老远跑到这儿来？

　　但我也没深入地揣摩些什么，毕竟宰相想去哪跟我实在没什么关系。

　　与其瞎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再看看宅子来的实在。

　　我这些年跟着宰相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但还是要再次感叹一句，这宅子造的确实挺好。

　　又大，又能看到月亮，虽是在山西，跟临安的那些宅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又往里扫了几眼，嗬，就连那些个不起眼的陈设摆件也都是稀罕物，那官员估计也好生打点了一番，就指着这回能讨得宰相欢心了。

　　不过我也挺替他可惜的，一路上这么献殷勤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估计宰相都记不清他是哪一个了。

　　这么一把好算盘，终究是打得空了。

　　其实说实话，除了干靠着，我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只好就这么一直瞎想。

　　从这一路上的经历，到明天的议和。

　　其实仔细想想，现在的日子还能过，到了明天，赔的钱会更多，说不定还要继续割地什么的......

　　那时候的日子啊，才是真正的不好过。

　　瞎琢磨了半天，心里反倒是越来越堵得慌，现在再一瞧这宅子，都没原先顺眼了。

　　啧，不求这帮子文官老爷能从贪的钱里拿出一点儿来抗金，哪怕他们当初安安稳稳地待着，只图着享乐，那金兀术的脑袋怕是早就摆在这了。

　　现在好了，等到金人再次南下，龙椅上的那位八成也要跟着二圣北狩去了。

　　（北狩：靖康之耻发生后，宋高宗赵构的父兄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以及皇室宗亲，后宫嫔妃共三千多人皆被金人掳走北上，幸存的官员为避耻，美名其曰“北狩”。）（金兀术，又名完颜兀术，汉名宗弼。金军著名将领，也是完颜部的四太子。）

　　一想到这些糟心的事儿，就不免叫人心里烦得慌。

　　......

　　等等。

　　我浑身一僵，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他娘的这是在想什么屁话呢？！

　　对着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扯到“那位”身上？

　 霎时，我清醒了不少，随之而来的一阵恐慌，则迅速涌上心头。

　　我不是没分寸的人，否则在宰相府里也活不到现在。

　　这太狂妄了，不像我能有的想法。

　　我也不该这么迟钝，现在才意识到。

　　为什么？

　　就因为一个议和气成这样？

　　太奇怪了。

　　又不是第一回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刚刚的情绪很不对劲......

　　不安的情绪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愈演愈烈，像是一团踞在心头、解不开的乱麻线，躁得人心里难受。

　　许久，我才勉强找回一丝镇静的神智。

　　无论因为什么样原因，我都绝不该有这些想法，至少有这种想法的人不能是我——宰相秦桧的亲兵营统领。

　　尤其是在议和的这个节骨眼上。

　　我必须控制好自己。

　　否则，宰相绝对不会让我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