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缓过神来,背后已经升起阵阵凉意,一阵阴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身上已经叫冷汗给浸透了。
再次平复了一下心情,便只当是忙碌了太久,一下子松弛下来,反倒不适应了。
缓过劲儿之后,我有点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你说这不贱皮子吗?!歇了会儿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想,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恐惧过后,我暗骂自己失了警醒,却不由得又生出点儿庆幸来。
我记得,我有很多年没犯过这种错了,真的。
这话要是叫别人听了去,我就是再多出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万幸的是,我没直接把想法嚷嚷出来,所以脑袋暂时还用不着搬家。
想到这点,我暗自松了口气。
瞎琢磨了半天,倒把自个儿吓了个半死,忒不划算。我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决定先回去,毕竟刚出了汗,要是卸甲风上来了,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披甲出汗后,如贪凉吹风,便易引起中风之症,重可危及性命。)
“王统领,别来无恙啊!”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呼吸一窒,差点左脚绊右脚一头磕在墙上:相信我,这给人带来的惊吓绝不亚于在战场上瞎溜达的时候撞上一队拐子马。(拐子马,金军轻中型骑兵。)
意识到来人是谁之后,我赶忙确认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发呆状态下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直到确认无误后,我才僵硬地转过身,向他们一一问好:“何大人,武大人。”
领头穿着青衫的人手指微动,颇为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折扇,用一种听起来很阴险的语气询问道:“王统领日理万机,不知对于亲兵营的管理可有疏漏之处?”
我霎时间汗毛倒竖,又在心里把这些日子营里犯的事儿挨个数了一遍,也没记得有值得他专门跑一趟的大错啊?
对面的人仍是不说话,只是阴恻恻地笑着,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心头不免升起了一丝烦躁,我的回答是什么,在他看来重要吗?总归就是要挑事罢了。但是费了半天劲儿就是不说正话,这不玩人嘛这不?
但没办法,这可是总管,地位高高的,得罪不起。
我只得恭恭敬敬地一抱拳:“还请何大人赐教。”
何立貌似并不在意我的态度,或者说,如我所料,他压根没有在意的必要:“王统领事务繁多,不如在亲兵营中另选一人为副统领,也好为王统领分忧,如何?”
嗯,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瞧着这意思是要找个人来看着我?分我的权?
不怨我多疑,这话听着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亲兵营不同于朝堂的正规禁军,包括我这个统领,也是直属于宰相的,他干嘛要费这么大心思防着我?
要是宰相看不惯我,直接撤我的职就是了,像现在这样......倒像是在忌惮什么。
问题是我何德何能让宰相防着啊?!你就是担心我领着手底下内仨瓜俩枣造反我也没那个威望啊!
图什么啊这是?!
我突然愣住了,莫不是何立自己的意思?
他要在亲兵营里......安插自己的人?
见我没回话,那何立眉头一挑,很矜持地没有直接开口,一旁的武亦淳见此,立即会意,把头一扭,厉声喝道:“何大人问你话,你也敢不应?”
我没忍住攥紧了佩刀,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地跳着。
哈,没关系,不生气不生气,我是善解人意的统领,我要有风度我不能生气......
他娘的!正的还没说话恁个副的掺和个屁啊!一个烧包一个腌菜生怕凑不成一对怎么着?(烧包、腌菜:河南地方话,骂一个人不踏实,下贱。文中分别指何、武二人)
我把头埋得很低,好遮住自己狰狞的面色。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辈全骂了一遍之后,我总算好受点了:“好叫大人知道,我只是心中没有合适的人选,一时为难,断不敢叫大人等候。大人若有合适的人选,不妨指点一二?”
行吧,这些大人物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吧,他们那八百个心眼子我也顾不过来,左右也不能逆着,管那么多做什么。
话题终于步入正轨,那何立确实推荐了一个人,但这个人的年纪……着实让人眼前一黑:我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位新的“副统领”居然是个二十多的娃娃。
而且这个娃娃......总觉得在哪见过。
我拧着眉毛,仔细回忆了一下,而后猛地一拍大腿:直娘贼!这不是之前发明了水刑的那货吗!
我顿时心下了然:可能何立是看他用刑挺有一套,用着还算顺手,才把他提上来的。
但我还是觉得丢人。
想我已年过不惑,结果现在沦落到看一个娃娃眼色的份上......甭说是列祖列宗了,我自己都觉着这辈子简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来很惭愧,我现在很想把这破桌子掀了,然后冲出去向宅里的所有人大骂一句“汝母婢兮!”
一想到这些,我更加坚定地转头,朝着手下吩咐道:
“带孙副统领上任吧。”
哈!惹不起!一个都惹不起啊!!!
这个破日子啊!到底!什么!时候!到头啊?!
破日子缝缝补补,总归是要过的,即便我现在其实更想找棵歪脖子树吊上去。
就在刚刚,我原先的副统领——张平,突然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跑来,还喊着什么有要事汇报,中途因为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跤。
我嘴角抽了抽,赶紧过去拉了他一把,这看着还挺疼。
他倒是一点不受影响,一骨碌就爬起来了。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心虚,人家跟了我好些年才混上这么个副统领的位子,虽说不太会看事儿,但也没犯什么错,结果因为何立瞎掺和让一个娃娃给踢下去了,那心里能好受吗?
我快速想了想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这事不是我让干的,跟我没关系,我也很为难。但张平显然不是为这事来的,只见他嘴一张,就开始哭嚎:“统领!那个姓孙的一上任,就在后院杀了好几个弟兄了!”
啊?!
这么快?!
我料到何立提上来的人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儿,但我没想到这鸟人比何立那个狗东西还畜生!
他平时还算是个稳重人,这次估计是真吓着了,还在手舞足蹈地描述场面有多么血腥,我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眩晕感从头顶传来:要是他接着往下说,估计我就真得被气死在这了。
我赶紧打断了张平的话,免得他这么一直嚎下去:“那孙均是因为什么杀了这么多人?总要有个交代吧!”
我很清楚,营里的人虽然混了点,但仅限于偷偷赌点钱、喝点酒、或者搭伙逛逛新开的青楼。至于大错,确是一点也没犯过,根本到不了杀头的地步。
更别说那个孙均一杀就是好几个。
我皱紧了眉头。只是给他点儿脸,又不代表我就怕了他。
无缘无故杀了我手下这么多号人,就算他是何立提拔上来的人,也别想轻拿轻放!
张平闻言一愣,好像终于想起了“要事”,而后,他战战兢兢的低下头:“统...统领,那个金人礼仪官被杀了!”
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金......
等会儿,被杀了?
谁?!
金人礼仪官??!!
这话仿佛一记惊雷落在耳边:安排巡逻的人是我,我脱不了干系。
那一瞬间,我连自己会被埋在哪儿、坟头上的草会长到多高都想好了。
真是......祸不单行,祸不单行......
张平仍是满脸焦急,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脸色不对:“那个孙均因为查不到杀了金人礼仪官的人,就把当天所有在金人院子里巡逻过的人聚到一块,说是查案,其实就是在乱杀人,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弟兄......统领?”
他后面说的什么,我一点也听不到了,我正在专心地找一颗合适的树。
嗯,这棵不错,这棵也不错。
吊上去走得一定又快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