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听着张大和那车夫的谈话,我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待我好不容易追上了二人,就见那张大先是向守兵出示了令牌,孙均却不打算一同进去。
见他那闪烁其词的模样,我只冷哼一声,也猜到了一二。
他要是真找见了那封金人的密信,以秦桧的疑心,怕是第一个就要把他弄死。
可惜......
我绕过孙均,继续跟着张大。
从秦桧下了找信的令开始,他就没打算让任何人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
想用向刽子手示弱的法子来博得存活的机会......
怎么行的通呢?
我不禁满怀恶意地想:孙均死前会不会想起那几个效用兵的哀求呢?
微笑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嘴角。
孙均啊......
你最好死得快一点。
可别叫我等得太晚。
这个院子是用来临时安置仆从的,自然无人收拾,仓促之下,竟是找不见一处下脚的地方。
但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也算是当了鬼的唯一好处了:碰上杂物,可以直接飘过去。
院子的中心,有个车夫打扮的人正在逗娃娃。
那小丫头拿着樱桃叫车夫猜,二人一问一答,倒也有趣。
叫我不免有些怀念东京的樱桃煎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家看上一眼。
略略叹了口气,我刚要往张大那边走,突然,一个发现把我从怀乡之情中硬扯了出来。
樱桃本就金贵,更别提是新鲜的,她一介仆从之女,怎弄得到这稀罕玩意儿?!
这下,二人原本简单的对话,在我看来一下子变得怪异。
就算在靖康以前,盛产樱桃的也无非是南都和洛中两地,但现在这两个地方都归了金,没有一定背景,定是搞不来的。
我沉思下来,同时默默打量着面前的人。
那个车夫明明知道了这是什么,却也丝毫不惊讶......
无论这个小姑娘,还是那个搭话的车夫,一定都不是面上那么简单。
张大转了一圈,晃晃悠悠地靠近了马车,纸说着是要搜查。
那车夫逗完娃娃,此刻正围着马车忙活着,听了这话也只是冷哼了一声,并不抬头,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满脸笑意的模样。
我不禁把精力移回了马车,同时带上了点同情却仍是看好戏的心态:瞧那车夫的样子,张大这回估计要碰钉子了。
“令牌到手!”
尽管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传进我耳朵里还是无比清晰。
他们......在说什么?
听到第一句话,我蓦地愣住了。
什么孙均脱不了干系?
气血好像在一股一股地翻涌着往头上冒,眼前闪过片片黑影,我知道那不过是错觉,但巨大的惊骇仍旧让我差点翻倒在地。
什么老丁走得惨烈?
听到这两个我无比痛恨的字,一瞬间,我蒙在了原地,千万般思绪从心头划过,最终凝成了血淋淋的真相——
我的死,只是他们算计的一环。
反应过来时,耻辱同愤恨早已高高升起,在心间愈演愈烈。
哈......
亏得我还有心情笑话孙均蠢,那个最蠢的原来是我自个儿。
就是被人算计死了,居然都想不到仇人是谁......
“何立不除......”
“秦桧难近!”
我动作一顿。
那声音分明不大,却仿佛一柄重锤,瞬间打散了我聚起的怒气。
再次平静下来,只余下深深的无力搅在心里。
就当是我命不好。
就当是我倒霉吧......
苦涩的感觉叫人说不出话来,只能感觉到心口发疼。
我呆呆地立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嘴开开合合,但却记不得他们在说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很想大声质问,却说不出哪怕一句话。
为什么你们干大事,就一定要我的命呢?
我只是想活,想好好活。
我想当个人而不是狗......
这有错吗?
“若我有什么不测,桃丫头就托付给你了 ”
“她娘是菜案的柳娘。”
“没人知道我是她爹。”
车夫的脸上映出了一种让我很熟悉的神色。
决绝,却又带着些许不舍......
“我们这种人,怎么能叫人抓到软处呢?”
他在笑,但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饱含风霜的眼睛里依稀涌动着泪光。
在某一次,阿爹就是这么看着我的。
我莫名地不愿再想。
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妇人正陪着那“桃丫头”打闹。
我一愣,下一刻,刺痛涌上心间,甚至比刚刚还要严重,叫我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仿佛钝了的刀子,一下下切在肉上。
疼,而且是极长久的磨难。
恍惚中,一道身影缓缓来到了我身边。
有人轻轻抚上了我的脸。
“五郎。”
鬼是不会流泪的。
但我现在无比确信,泪水已经打湿了前襟。
“怎的变成这样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只是其中难掩心疼。
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极度的激动与慌乱叫我失了分寸,我几乎要高声喊出来,祈求她不再走。
“凉芸……”
我迫切地想回握住她的手。
但我什么都碰不到。
这是第一次,我开始恨这幅不人不鬼的躯壳。
凉芸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但她仍旧深深地看着我。
那双含泪的眼睛似乎藏着不舍。
但把手抽离的动作却显得无比决然。
我再次奋力伸出手。
却终究阻止不了她的消逝。
“五郎......”
凉芸!等等我......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吧。”
什么?
突然,一阵眩晕的感觉升起,只几息的空当,眼前再次变成了熟悉的院子。
我茫然地低下头。
襟子还是干的。
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但她明明来过啊......
她来过的,还跟我说话了......
“她没来这儿。”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感到一阵错愕。
是许久没出现的系统。
见我发愣,他又重申了一遍:“我说,你娘子没来这儿。”
“刚刚是我让你去见她的。”
我茫然地盯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巨变,不由得退了一步。
“她早就死了。”
不......
“这你总是知道的。”
不是......
“我好不容易才让你见到她的,可惜时间有点短呢......”
他还在说。
用那种轻松得几乎有些恶毒的语气。
我就站在旁边,但声音落在耳朵里,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一样。
脸上被抚过的地方好像还带着温度,却又好像是错觉。
我仍旧愣愣地站在原地,捏着手上明显干着的襟子。
凉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