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漫行宫时,于溪棠正临窗理着账目,烛火在宣纸上投下她素净的侧影。殿门被推开的声响里,她甚至没抬眼,只听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散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娘倒是安逸。”萧景宴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寒气,他自顾自拖了把椅子坐在桌旁,目光落在她笔下的墨迹上,“这是在算这个月的份例?”
于溪棠写完最后一笔,才缓缓搁下笔,指尖拢了拢散落的账册:“王爷深夜闯宫,就不怕御史参你一本?”
“参便参了。”萧景宴拿起桌上的茶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釉面,“我连先帝定下的规矩都敢破,还怕几个酸儒的笔杆子?”
于溪棠没再接话,只示意侍女重新沏茶。她太清楚萧景宴的性子,与其费唇舌劝他离开,不如省下力气——反正这人从不会听。
茶烟袅袅升起时,萧景宴忽然低笑一声,端起刚满上的茶杯凑到鼻尖轻嗅。那笑意里藏着几分玩味,于溪棠看在眼里,指尖微不可查地收了收。
“娘娘这茶,倒是比往日多了些‘心意’。”他呷了一口,喉结微动,随即放下茶杯,目光直勾勾看向她,“这‘断肠引’的滋味,与徐月凝那日在养心殿给我下的‘相思劫’,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溪棠抬眸,眼底平静无波:“王爷说笑了。本宫这里的茶,都是内务府按例送来的,何来毒物?”
“哦?”萧景宴挑眉,指节敲了敲桌面,“那便是有人想借娘娘的手,送本王上路?”他身子前倾,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可也是,毕竟本王总来叨扰,惹得娘娘厌烦了。”
“王爷若要定罪,不必绕弯子。”于溪棠声音冷淡,“本宫行得正坐得端,下毒害人的事,做不来。”
“做不来?”萧景宴忽然笑出声,笑声里却没什么暖意,“可本王记得,前日在马车上,娘娘还说要‘助我不会有那一日’,难不成是说反话了?”
于溪棠指尖划过账册边缘,纸页发出轻微的脆响:“王爷若执意要曲解,本宫无话可说。只是王爷既辨得出毒,又何必来问我?”
萧景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盯着她紧绷的下颌线,忽然叹了口气:“你啊,总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他端过另一杯未动的茶,这次是真的饮了一口,“罢了,不逗你了。这毒,不是你下的。”
于溪棠没接话,只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是徐月凝的手笔。”萧景宴的声音沉下来,“她那日在养心殿给我递的参茶里,就掺了‘相思劫’。这毒阴得很,发作时看似情思翻涌,实则会慢慢蚀尽心脉,死状与急病无异。”
于溪棠抬眸:“她为何要杀你?”
“因为她表哥被流放,记恨上我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更重要的是,她想嫁祸给你。”
于溪棠握着账册的手紧了紧:“嫁祸给我?”
“你是后宫妃嫔,我深夜来你这里,本就不合规矩。”萧景宴解释道,“若我死在你殿里,哪怕查不出实证,流言蜚语也能淹死你。到时候陛下就算信你,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不得不废了你。”
“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于溪棠语气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可惜她算漏了两件事。”萧景宴笑了笑,“一是我从小学医,这点伎俩还瞒不过我。二是她没料到,你比看上去冷静得多——换作旁人,此刻怕是早已慌了神。”
于溪棠没接他的夸赞,只淡淡道:“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她既敢动手,本王自然要回礼。”萧景宴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她爹的罪证,过几日便会呈给陛下。至于她……”他话锋一转,“本王会让她知道,什么叫自食恶果。”
于溪棠垂下眼睫:“王爷的事,与本宫无关。”
萧景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道:“你宫里的人,得好好查查。徐月凝的人能把毒下到你茶里,说明你身边有她的眼线。”
“本宫知道。”于溪棠颔首,“不劳王爷费心。”
殿内静了片刻,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萧景宴看着她始终冷淡的侧脸,忽然开口:“你就不想知道,陆汀兰的消息?”
于溪棠的指尖猛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王爷若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本宫问了也无用。”
萧景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她在江南很安全。”他看着她微微松动的肩膀,语气放软了些,“等处理完徐月凝,我就带你去见她。”
于溪棠抬眸看他,目光里带着审视:“王爷此言当真?”
“本王何时骗过你?”萧景宴反问。
于溪棠沉默了。是啊,他从未骗过她,哪怕两人关系再僵,他说过的事,总会做到。可这份“信”,于她而言,却更像枷锁。
“时辰不早了,王爷该走了。”她站起身,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疏离,“免得天亮后,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景宴也跟着起身,他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伸手想去碰她的发梢,却被于溪棠侧身避开。
“王爷请自重。”她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夜霜。
萧景宴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好,好一个‘自重’。”他转身走向殿门,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徐月凝那边,你多留个心眼。她若再动手,未必会用下毒这种法子。”
于溪棠没应声,只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直到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她才缓缓转过身。桌上那杯掺了毒的茶还在冒着热气,像个无声的嘲讽。
她走到桌边,抬手将那杯茶扫落在地。青瓷碎裂的脆响里,她眼底终于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深宫,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