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现实被赤 裸裸地揭示,自己是否还要像一个没事人,安然地继续下去?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九月里三天的月假竟连着和国庆假期一起。这对于一中的学生们的确是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
爸妈早上就托班主任告知两人都出差的消息给了廖楠。林皛要回乡下的外婆家,所以她只能独自坐公交回市中心的家了。想想真是凄惨……
悦耳的放学铃声在四点钟准时响起,明悦悠扬的笛声像是一双纤纤玉手勾起几千学生渴望回家的心。廖楠却不急,坐在教室里慢悠悠地写着物理卷子——那么多人散尽了,教室里静谧得很,正适合静下心来思考写这种理科卷子。
把压轴题写完了,廖楠仰头舒活舒活筋骨,望了望白板上挂着的笑脸钟表。已经五点半了,不急,悠哉悠哉收拾好各种文具书籍,再优哉游哉地从教室到最近的公交车站,指针也只走了十五分钟罢了。
下午四点都还是烈日炎炎的,可不就才过了一个多小时,天气骤变。嘶吼着的狂风卷起路面上一片片树叶,又重重地摔下来。还很过分地掀起人家在屋外晾晒的衣服与它共舞,扬起先前安安静静躺着睡觉的尘土沙子成为衣服的主人。可惜它们太小,穿不了,只能在衣服的主人将衣服收回屋之前暂时住在里面。
从校门口远远望向站台,既然还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跟自己一样等着最后一班公交车。廖楠心中十分惊喜,本以为自己要孤独等待的,谁知竟还有与自己同行的人。那种感觉,就是被冷雨浇湿了的土地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朵朵极美的花,花瓣上残留着晶莹剔透的露水,阳光如瀑泻下,更显出彩。
“学长?”顶着骤风跑近了站台,廖楠更是雀跃了,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嘴转圈圈,“I can’t believe my eyes!I am so surprised!”(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了!我太惊喜了!)
从张恒源眼中,廖楠感受到与自己同样的欢欣。只是张恒源的快乐是仅仅自眼神流露出来的,而不是像自己一样用全身的细胞去欢呼。
两个寂寞的人都曾以为自己会很孤独,可直到他们遇见了彼此。
风卷起廖楠的碎发飞舞着,廖楠心里嘟囔道这临近郊区的教学质量超级好的学校外边,公共汽车怎么这么难等。张口却是另外一句抱怨:“要下雨了,公交车还不来。”此时柏油马路上空无一车,倒是两旁街道的人收衣服正忙活着。
见张恒源不搭理自己,廖楠心情顿时又低到了地平线以下,她索性从书包掏出了英语书,在心里默背着老师下午刚教的新课文。张恒源在廖楠没来之前是在好好咀嚼一本龙应台的《野火集》的,可廖楠捧出自己的英语书时,张恒源对自己手中的书立马没了兴趣——听说廖楠写字是全校女生中最好看的,听说廖楠的书上做的笔记详细程度堪比教材全解,听说得廖楠书得第一……
关于这个小学妹的种种传奇谣言,张恒源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可百闻不如一见不是吗,好好的机会就摆在这呢。想毕,微微弯下腰像只猴子捞月亮似的夺走了廖楠的书:“让我看看。”
不错,字真的很好看,很清秀,又很神奇得显着男生的阳刚之气,笔画之间略显锋芒。书上的笔记做得工工整整,归纳得比张恒源本人这个高三的年级第一都好。怪得,人家拿年级第一的秘籍都在书上了,真可谓“得廖楠书得第一”。“小学妹,看来你 爸爸妈妈吹得你,真的不错。”这都是张恒源的肺腑之言,“我真的太佩服你了!”
廖楠本还有些怒气的,但听面前自己心目中超级崇拜的学长说佩服自己,代替心中愤怒的更多的是自恋与诧异。
公交车迎着风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缓缓行驶,并排坐着的两个人各自看着自己的书,没有了交流。在公交车只剩下司机和廖楠张恒源三个人的时候,一场瓢泼大雨倾盆泻下。廖楠拂过书页的手指颤了颤,张恒源感受到了这细微的振动,面无表情地问道:“是不是又没带伞?”
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廖楠拉下脸皮:“嗯……可能,又要跟你借伞了诶。”然后偏头斜斜地扫了张恒源一眼,他正饶有兴味地阅读着那本《野火集》。看来那句话不过一句客套话罢了?!
张恒源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那个坐着都比他矮一个头的女孩,正对上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啦,借给你。”他扯着嘴自嘲地笑笑,“反正我好人做惯了。”
廖楠死死攥着张恒源的衣袖,似乎生怕他跑了不履行诺言似的:“谢谢学长。”张恒源合上手上的书本,揉了一会儿乖巧得像一只小白兔似的的廖楠的头,感叹道:“廖楠啊廖楠,你怎么一直都没变,一直都那么纯真呢?”
“什么叫‘一直’?”廖楠往口中猛灌下一口水的时候,忽然听到张恒源这句话,差点被喉中的水呛死,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水,她瞪圆了一双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恒源,难以置信地询问,“你的意思是,你很早就认识我?”
张恒源微微闭了闭眼,嘴角含着常人几乎不能察觉的狡黠的笑,相当轻松地点了点头:“我瞒了你好久了。”
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张恒源初中时与宿舍的几个哥们在午休时候无聊至极,玩真心话大冒险,最终loser张恒源选了大冒险,其他几个兄弟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大冒险题目:去勾搭班主任的女儿,也就是廖楠。而且嚷嚷着不能换,就定下这个了。这么刺耳的吵闹声怎么可能不引来宿管员?于是五个人都被年近五十的宿管员大爷在烈日下罚站整整一个午休时间。
而趁宿管大爷去巡逻的间歇,还算有良心讲义气的几个兄弟帮张恒源出谋划策如何去勾搭廖楠。
“上次听班主任提到她女儿的时候,我记得她说廖楠最近不争气,沉迷《天侠》(注:此为本文虚构游戏。)。”五个人中最为木讷的路然绞尽脑汁,倏地灵光闪现,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下无人的宿舍区,像在述说机密似的小声说道。
“对啊恒源,你打游戏不是《天侠》里‘金沙浪涛’服排行榜前10吗,你可以以收徒为名义去接近老班的女儿啊。”钟梓涵嘿嘿坏笑道,“只要跟老班女儿说一句话就ok,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发誓!”
身边几个兄弟也随声附和道:“对对对,我们发誓!”
不料都遭到了来自张恒源的暴栗:“你们这不是勾引小孩子沉迷网络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况且要是她打boss都比我厉害,那于她而言拜师又有何意义?”
“你怕什么,大不了就跟她说一句话而已。”钟梓涵不以为然道,“况且既然老班说了她是最近才沉迷《天侠》的,那必然是个新手。我表妹跟她是好朋友,一起玩的《天侠》,老班女儿和我表妹就在‘金沙浪涛’呢。”
“那……好吧。”四个兄弟撺掇着,张恒源不得不妥协。
就这样,张恒源在游戏里偶然碰到了廖楠,渐渐与廖楠熟识,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廖楠这性格的,便厚着脸皮去问廖楠需不需要一个师父,谁都不曾料想道廖楠竟爽快地答应了!全服前十的师父,想想都很自豪。
再后来,廖楠在张恒源的引领下,一步步从一个小新手混成了一个满级的女剑客。而在张恒源的带领与教导下,廖楠并没有因为游戏荒废学业,而是边好好学习边兼顾游戏,竟把两样东西都做到极致完美。就在廖楠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天侠》开了一个“情缘”功能,而且毫不理会单身狗的感受,让共同完成任务的情缘得到双倍经验。相处了两年的师徒二人,顺理成章地成了情缘。
成为情缘的仪式及其简单,不过下了聘礼、给了嫁妆,再去月老那儿昭示,一人领取一块象征情缘身份的羊脂白玉,一对情缘就这么诞生了。
身着靛蓝色长袍风度翩翩的黑发法师,与他一袭铠甲红发轻扬的剑客徒儿。
廖楠根本就不相信面前这个性情古怪的学长是游戏里那个温柔和蔼的师父!
“那啥……学长你别骗我。你别看我学习成绩挺好,就以为我好骗。”廖楠的面部表情已经扭曲成了一团,不知道难看得怎么形容。
张恒源捏了捏廖楠肉乎乎、粉嫩嫩的脸,长吁出一口气:“我也没想到我的徒儿兼情缘竟然是那么纯真乖巧的小孩啊。对了,别皱眉了,不好看。你说是不是,南方楠木?”
是了,面前这个看起来很欠揍的家伙就是她师父烟雨逢源了。廖楠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次跟师父见面的场景,认为那会是一段佳话。可现实是,这是被人精心策划好的……
为什么心里忽然充满了一种特别失落、又很生气的情绪?廖楠此刻在心里幻想着自己在狠狠揉捏着一个名叫张恒源的小人。这种人,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鬼迷心窍拜他为师了呢……廖楠撅着嘴:“张恒源,我讨厌你。十分格外异常非常极端相当讨厌你。”
公交车徐徐停靠在站边,雨在张恒源讲故事的过程中停了。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平时人山人海异常繁华的市中心人行道上此时只有几个人在默默行走着。“雨停了,你也不需要伞了。”张恒源把刚刚还拿在手上的两把雨伞重新塞进书包,跟在廖楠身后默默走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廖楠听了张恒源这个理科生冗长的叙述后一直在心里生他的气,见张恒源很不要脸地跟着自己,恼怒之极吼了这么一句话。
“拜托……”张恒源一时语噎,怎么相处了这么久的小徒弟性情大变了?难道是自己真的很过分了?不过要是廖楠沉迷网络那时候没有张恒源的“拯救”,廖楠现在是在什么样的一个高中都难说。想到这,张恒源又不禁洋洋得意起来:“当时如果没有我,正处于叛逆期的你也不会听你 爸妈 的劝好好学习的。所以引领你到正路上,我有很大功劳的。”
“我呸!”廖楠狠狠将书包掷向张恒源,张恒源来不及躲闪,正好被沉甸甸的书包砸到,疼得他龇牙咧嘴,廖楠见状,再说,“我玩游戏不过三分钟热度,要是没有你,我早都不玩《天侠》了!所以让我陷入网瘾的人还是你!你就是罪魁祸首!”
张恒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廖楠话中所蕴含的意思,与廖楠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道:“噢——原来你是舍不得我才一直玩《天侠》的啊。你是不是喜欢我?”
听了张恒源这么雷人的话,廖楠赶紧捡回落地的脏了的书包,转身就跑:“才没有!我才不稀罕你这个自恋狂!”
气喘吁吁的廖楠像是躲避一个怪兽似的匆忙跑回了家。她在心里默默责怪自己说话怎么这么口无遮拦,然后恼火地用水性笔狠力戳着草稿本,等可怜的草稿本封面被蹂 躏的体无完肤了,廖楠才停下那双始作俑者。
抱起iPad,廖楠独自一人发愣。好像自己很像楚门诶,(美国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主人公,影片展现了平凡的楚门是怎样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制造成闻名的电视明星,却完全被剥夺了自由、隐私乃至尊严,成为大众娱乐工业的牺牲品),但似乎又不是,因为廖楠没有成为著名的电影明星,而沦为了张恒源和他兄弟眼中被迷惑的团团转的笑柄——结局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他们都是被欺骗的可怜人。
那最后现实被赤 裸裸地揭示,自己是否还要像一个没事人,安然地继续下去?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但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师父,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我喜欢的是游戏里我的师父烟雨逢源,喜欢的是那个虚拟的你,而不是现实生活中高三理科年级第一张恒源。”思忖了很久,廖楠才在游戏的对话框里输入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