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傍晚，斜阳映草树，拉出长长的剪影。云城的牌匾间挂上灯笼，晚市张灯结彩，照得一片灯火通明。
窗外的人群来来往往，喧嚣渗着缝隙流进酒楼里。软榻上的人乍然惊醒，倒不是被这喧闹给吵的，而是一场囫囵梦。
梦里有一棵……桃花树，错落的枝杈上坠着丝丝红线，有长有短。而那树上，坐着个红衣少年，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瞥见那白皙脚踝上挂着的红绳。
桃花开得烂漫，他却无心观赏，只想凑近了看清那少年模样。他听见少年温缓的嗓音道：“秋厌。” 声音说不出的熟悉，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他想走近些，却如一觉踩空般下坠，惊醒后久久不能回神。
听见窗外孩童的嬉戏声，才恍然想起，今日是元宵。云城的灯会热闹的很，连带着酒楼里也挂上了彩灯。林秋厌随意披上件外衣便拉开门。
从扶栏边就能瞧见一楼，厅堂的说书先生刚讲到兴处，醒木一拍，台下叫好声响成一片，捋捋那早已泛白的胡子，又娓娓道来。
不过对这些感兴趣的人并不包括林秋厌，他几步下楼，从腰包里拿出块碎银搁在柜台上，定了一会，又抛了颗给那说书的。
“诶诶，谢谢这位爷！元宵佳节，百日无忧啊！” 说书先生握着银子拱拱手，笑得合不拢嘴。林秋厌倒是头也不回的出了酒楼。
天已半黑，外面的整条街被灯晃得明亮如昼。各种小摊小铺占了满街，往里走走还能看见几个杂耍场子，净是些孩童乐得看的营生。
显然林秋厌也不属于孩童行列，他面无表情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头时，看着这灯火阑珊，却觉得此番热闹景象有几分熟悉，好像……在某年某日，他也如此般想要离开，却又被人拽着踏进了万家灯火里。
他在原地怔了会儿，还没愣过神来呢就觉得腿上撞了个什么东西。低头就看见一个小矮个儿，可能是谁家不知道怎么走丢的倒霉孩子。
小不点努力地仰头看他，差点一个没站稳栽了，被林秋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背。可能这孩子瞧人长得好看，薅着人袖口不放。
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林秋厌看，硬生生给他看出委屈来了。林秋厌：“……”
他蹲下身，垮着张帅脸，冷冰冰地问：“从哪儿来的？” 小孩可能被他冰到了，二话不说张嘴就嚎，一时间半条街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儿。
林秋厌：“……” 果断抓住他的手，边听着他哭边把人拽走。那小孩也倔，走两步停一步，林秋厌的耐心逐步告罄。
再一次蹲下来，和这孩子打商量：“别哭了，叫什么名字？” 小孩抽抽嗒嗒地开口：“我……我不知道……” 林秋厌：“……”
一句话给林秋厌整没了法子，牵着他到了糕果铺前，买了些糕点给他。小孩小心瞥他一眼，林秋厌一张脸给他吓得不敢伸手。
林秋厌觉得他不哭已经是质的跨越，见他不吃就收了起来，勾着绳子提溜在指尖。他出来也不是没事干的，但是现在把这个孩子送走才是首要任务：“你记得家在哪吗？”
小孩：“……不知道。”
林秋厌：好一个傻孩子。
平心静气商讨无果后，林秋厌打算给他送到官府去，至于那群老狐狸管不管，就不关他的事了。那小孩安静下来也是真老实，一路上硬是没出过一点动静。
本来老老实实的小孩，站在官府门前，瞬间明白了林秋厌想干什么，张口就开始哇哇哭。林秋厌都快被他嚎出偏头痛来了。刚要说什么，结果那孩子张口就喊爹，给他一句话堵回去了。
今天元宵，恭喜他喜当爹呗，这便宜儿子他可没说要。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冷声问：“几岁了？” 小孩抬手抹了抹眼泪：“八……八岁。”
“八岁该听得懂人话了吧？张口就乱喊是哪儿学来的坏毛病？” 林秋厌声线本来就冷淡，再加上语气冲了些，仗着身高优势，给孩子吓着了，紧紧揪住他的衣袍。“对不起……” 眼看他道着道着歉就又要哭，林秋厌只得耐下性子哄，但是又反应过来，他不会哄。
看着面前又一次哭的稀里哗啦的孩子，林秋厌更头疼了。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小孩子这种生物了。
“停，闭嘴，别哭了。” 林秋厌本能地想要制止他的哭声，但收效甚微。正当他被个孩子拽着站在官府门口发愁的时候，一个松松懒懒又带着些许温和的声音传来：“你这么说，不怕他哭的更厉害？”
闻声，林秋厌怔了怔，这声音……和他梦里那人的声音很像，细听又不太一样。在他愣着不动的时候，那人已经把孩子抱起来，轻拍着哄好了。
林秋厌：“……”他怀疑那孩子是故意的。
他抬眼细细打量了一遍对面的人，白纱袍里叠着艳红的里衣，像是要和这红映的灯色融为一体，可又偏偏披了层纱衣。
扫到那人眉眼时，林秋厌突然觉得，梦中人的眼眸也该是如此这般温雅。看得出神时，那人倏然抬眸，林秋厌猝不及防的陷进了一派温柔里，那人说：“沈怀安，敢问公子大名？”
“林氏，林秋厌。” 他声调不高，那人却闻言一笑，把孩子往胳膊上揽了揽道：“我听人说过，林氏的小公子相貌堂堂，乃真是公子世无双。今日一见，无双公子，竟不会哄孩子。”
无双公子……这什么诨号。林秋厌忽略他这个不着调的称呼，替自己辩解：“又没养过，哪里会哄。” 转眼就看沈怀安逗的得心应手，不禁开口问道：“难不成你养过？”
沈怀安抱孩子的手一顿，低声笑出来：“我还真养过。” 没等林秋厌反应，又迅速岔开话题道：“这孩子没处去吗？”
林秋厌：“……你猜我为什么带他来官府？” 沈怀安也不觉尴尬，轻声问那孩子：“愿意跟着我吗？” 可能这孩子比较吃颜，一个沈怀安给他迷的走不动道了，哭的满脸泪也不顾擦了，怔怔愣愣的点了头。
“不知无双公子愿不愿意来做客？” 他转头来问林秋厌。
林秋厌：“……”没完了是吧？
他要去醉花楼，云城有名的青楼。想拒绝，他一个谦谦君子也不好明面上说，想了一会才道：“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说着把手里的糕果递给沈怀安。沈怀安：“？给我的？” 林秋厌一偏头用下巴指了指他怀里的小孩：“给他的，他没吃。”
沈怀安垂下眼睫接过，看似有些失落，但也只是一瞬，便又笑着道：“嗯。” 两人说着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到头来还是顺路。
林秋厌沉默着跟在沈怀安身后，落后他一步，看着他牵着个小孩的背影出神。突然觉得沈怀安这个人很神奇，走在他身边，心跳就莫名缓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平静的不像话。
这种感觉很熟悉，非常熟悉。但他总是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我是花么，值得你这么盯着看？” 那人翩然回首，林秋厌一愣。远处灯火未熄，人间的明明灭灭被他悉数揽进了眸底。
“沈怀安。” 这还是见面起林秋厌头回叫他全名，他可能觉得稀奇，停下步子问：“怎么了？” 对面又盯了他一会，道：“有人说过你眼睛很漂亮吗？”
就这么一句话，却扎扎实实戳到了沈怀安心里，眼底漫上笑意：“现在不是有了？” 林秋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来，平白被他打趣。
见他一声不吭走了，沈怀安还欠欠的笑了两声。林秋厌：“我不喜欢花。” 沈怀安跟上来：“哦？是吗。” 没应声，他又笑。
等两人都驻足在醉花楼门口，两个娇俏姑娘还在门口揽客，林秋厌一脸空白的看向沈怀安。反观那人还有脸笑：“这就是……有事？” 林秋厌：“……你就带个孩子来这种地方？”
沈怀安笑笑没说话，领着小孩十分坦然地走了进去。林秋厌：“……”
刚进去没多久，缠人的就来了。林秋厌面上看着是冷，好看也是真好看，自然招人喜欢。刚来了个女子上来就挽住了他胳膊，眼尾笑意勾人：“公子～”
林秋厌：“……”造孽了。就在人家发出邀请的前一秒，听到动静的沈怀安回头冷冷扫了一眼，吓得那姑娘赶忙松了手，林秋厌正处在窘迫中，没注意到他那快要吃人的眼神，见到人家松手就逃也似的快步上楼。
沈怀安拉着小孩，敛起眸底的冷意，冲着林秋厌的背影勾了勾唇，也不知道是要笑给谁看。一楼是招客喝酒的地方。二楼则全是隔间，时不时还会有几声娇嗔软声传出来。
林秋厌全部选择无视，这种风花之地他是不常来的。这次也不是来寻欢的，他要找人，醉花楼的楼主。传闻说，这楼主不知名也不知面，唯一知道的，也就是他姓沈，是个男的。又有传说把他传的神乎其神，说他可以操纵人心的大有人在。
林秋厌自诩不信这些，但是……也来碰碰运气。毕竟那个梦，他还是挺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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