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海水,还有咸腥的味道。
风暴,浪潮,以及漆黑的海面。
作为一个经验老道、臭名昭彰的海盗船长,这些于杰洛而言本应是稀疏平常得不能再多的事情。然而常年在海上讨得生存带给他对海洋的不自觉的感知在警告着他:这片海域一定隐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诡异渎神的存在,而他绝对,绝对不能够靠近甚至是感知到这一存在。
杰洛从来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般恐惧,其远甚于他第一次在海上遇到狂暴的飓风。他想要逃离这里,但心中对于据说存在于这片海域的古戈雷利亚帝国遗迹中的无价之宝与强大器物的热切渴望,以及树立在船员心中冷血无情、残暴无畏的形象给予他的虚荣感令他坚持着向焚海中心驶去。
数个月以前,杰洛刚刚洗劫完一艘自卡维洛斯的玉港驶向乌尔罗萨帝国的满载金银珠宝的商船。赚得盆满钵满的他正悠然自得地在魁索自由贸易港的老威克酒馆中大口豪饮着烈性葛龙酒,同时配上上好的索克萨斯黑牛肉。这种牛肉产自索克萨斯海,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绿意盎然的辽阔草原。肥沃的牧草养育了肉质鲜美的牛羊,也养育了武力强悍、游猎掠夺的索克萨斯众部族。
就在饮酒正直兴头时,一个自称溺者卢斯的全身湿透、衣物紧贴着身体的男人坐在了杰洛对面,而他头发上仍在滴落的海水掉在了木质桌面上,留下点点水渍。
“嘿,你这个落水的狗杂种,滚到一边去!别打扰我的兴致。”杰洛粗浓的眉毛肉眼可见地拧了起来,自颧骨穿过鼻梁直至另一边下颚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如果三秒钟之内,我说真的,你还不滚出我的视线,那么我会用我的弯刀割下你那令人作呕的脑袋。”
事实上,杰洛最后一句话说得没错,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像是一团扭曲的软体动物蠕动着的身体组织搅拌而成的恶心的肉团。他不禁想起了被海水泡发的尸体浮肿得令人反胃的流着脓的头颅。杰洛有充足的理由怀疑眼前这人是否还活着——他的全身皮肤白得可怕,黑色的像鱿鱼墨汁般的血液清晰可见地凝固在皮肤上凸起的血管中,并沉积在四肢末端,显得手脚异于常人的诡异离奇的肿大。然而此刻他正坐在自己面前好端端地说着话。
杰洛倒是听说过,乌尔罗萨帝国东部的荷斯坦自由贸易城邦中的死灵法师可以将死尸复活为己所用,但据说那些邪恶可憎的活尸只是毫无生气的傀儡。
“杰洛先生,请给我三分钟的时间,再决定是否要砍下我的脑袋吧。”
卢斯张开他那双犹如两条肥胖的白色蛆虫般的双唇,发出像是因为海水灌入鼻子、气管与肺腔而溺亡的人垂死呼救一样的含糊的嚅嗫似的声音。
“那你最好给我足够买下你的命的价值的东西。”杰洛阴沉着脸,杂乱的金色鬈发耷拉在一双精明得发亮的双眸前。
卢斯闻言,恶心的嘴唇扭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像是腐烂的水果表皮皱出的怪异的褶子。
“杰洛先生,你可曾听闻过戈雷利亚?”
“那个传说中沉入海底的古老帝国?”
“它的的确确沉入了海底,不过,不只是传说,戈雷利亚……真实存在。”
“哈哈哈哈。”杰洛忍不住笑出了声。所有的船长与水手都知道,戈雷利亚与它的兴亡不过是像雾隐之国休伯努一样只存在于人们口中的传说或无从考据的书本上的故事罢了。
那些宣称自己到过戈雷利亚的人,无一例外不是话语含糊、大脑混乱的陷入癫狂的疯子。
“原来你也是个脑子灌水的疯子。这样吧,让我帮你打开你的脑袋替你倒光那些水吧,蠢货。”
杰洛笑得十分放肆,毫不掩饰对卢斯的嘲弄鄙夷之意。然而卢斯没有生气,确切的来说,他并没有展现出任何情绪,只是脸上仍然挂着令人不安的怪异笑容。
而后,他缓缓从湿透的长袍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漫不经心地放在了桌上,像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抛之脑后般轻松。
杰洛定睛看了看那件物什,随即到抽一口凉气。
忽略其上包裹着的类似某种陆行软体动物身体上覆盖着的黏液,这东西无疑是件价值连城而力量强大的宝物——墨绿色的玉石雕琢而成的眼球嵌在形状怪异扭曲的非欧几何形黑曜石块中,期间有着如海水般蓝绿色的液体正在流淌。
这件物什似乎有着摄人心魄、扭曲认知的邪异能力。有那么一瞬间,杰洛似乎听见了某种低沉得贯穿心灵的邪恶渎神的呓语。他内心中的贪婪在那是仿佛被无限放大。一种不顾一切的对财富力量的渴求占据了他的思想,令他将那诡异的东西急切地攥入手中,丝毫不顾忌那令人反胃的恶臭黏液,也忽略了它对自己精神的无声侵蚀。
“杰洛先生,这只是见面礼,等你到了戈雷利亚,还有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宝等着你。”
当杰洛终于从对宝物的沉溺中回过神来时,卢斯已经消失。在他先前所坐的地方,木质的地板与桌椅上的水渍毫无踪迹,仿佛从未有个全身湿漉漉的奇怪男人来过。而桌上遗留下的发黄的羊皮纸地图更是干燥得仿佛从未接触过潮湿的空气一般。
杰洛将地图揣进口袋,默默地离开了老威克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