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在学生时代隐秘的角落里点起了第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仿佛寻得了片刻安顿。家里人是知道的,从门缝里窥见的烟丝,衣领上残留的气息,都成了他们阴阳怪气的资本——他们用言语作针,刺他,却又从不真正伸手拦他。他渐觉得那烟竟似是个沉默的友伴,至少不质问,不嘲讽。
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时,父亲的指派也随即而至:带爷爷奶奶去旅游。这仿佛是一道谕旨,不容反驳。行李箱中除了自己的衣物,更多的是老人的药品、柔软的靠垫、厚实的毛衣。他成了挑夫、导游、护理员等等多合一产品。
亲戚们的电话络绎不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嘈杂而一致:“要照顾好爷爷奶奶”“别省钱,但也别乱花”“记得拍照片”。他诺诺应着,喉咙里却像堵了什么东西。无人问他是否疲惫,是否应付得来,他们只关心两位老人是否舒适安逸,仿佛他是一台精心编程的侍从机器。
爷爷的脚受伤那一刻,他正看着看着泰山脚下的村子。血色渗出袜子,恐慌如冷水浇头。他四处奔走去借碘伏,脚步慌乱得像逃命,内心诅咒着这偏僻之地,诅咒着所有将他推至此境的人。当终于为爷爷消毒包扎完毕,他躲进卫生间,看着镜中那张疲惫的脸,他想起自己看起来很老,不像18像38,泪水终于决堤。
哭过后,那股熟悉的渴望升起。他买了烟,点燃后深吸一口,尼古丁涌入肺部,竟带来一丝诡异的平静和决绝——坦白,就抽烟了。
他坐下来,从兜里掏出来刚买的泰山,爷爷错愕的看着他的动作。他递过一支烟,爷爷沉默地接了,他为之点火的手指微微发颤。半晌,爷爷说“大学生还要抽点烟啊。”他没说话。两人就这样坐在民宿的院子里,共享着一段不可言说的共谋时光。
烟雾升起,模糊了他们的面容,也模糊了那些本该清晰存在的代际界限。
这一刻没有训诫与反抗,没有责任与期望,只有两缕交缠的青烟。
一支烟的时间没想到这么长,他和他都沉默着。这份安静格外诡异。
你问最后怎么样了?最后爷爷拿走了他的打火机,没还。
两个人都执拗而沉默的反抗着。
他的反抗是奔溃过后“坦坦荡荡”的在原本应该遮遮掩掩的人面前抽根烟。
他的反抗是从他兜里不容置疑的拿走打火机。
他输了,他以为自己能赢的。
他也输了,他也以为自己能赢。
他的时间不多了,而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他们就这样短暂的触碰到了彼此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