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浮动着微尘。
一切仿佛都凝滞了。
我沉默。
我知道是书煊桐。
这一束花。
连同那个被时间遗忘又掘起的名字。
像一个精准的诱饵。
将我拽回那个缠绕我经年的怪圈。
旧日的气息。
未了的余韵。
瞬间将我包裹。
厨房的门被拉开。
顾青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芋圆冰粉走出来。
他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常恩,冰粉好了……”
声音戛然而止。
顾青的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
落在我怀中那束刺目的桔梗花上。
空气。
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我低头。
凝视着怀中那束桔梗。
冰凉的茎杆硌着掌心。
眼泪,毫无征兆地在那一刻迸发。
滚烫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
砸在脆弱的花瓣上。
这个代表着我整个滚烫青春。
却又成为我执念枷锁的名字。
我终于可以抛下执念的书煊桐。
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混着泪水,在夕照里折射出破碎的流光。
我的指尖抚过“吹向你”三个字。
仿佛触到六年前的苦涩。
书煊桐从来没有送过我花。
这是第一次。
誓言随风散尽。
此刻的桔梗花却沉得坠手。
“怎么了?”
顾青的脚步声停在身侧。
他目光落在我颤抖的肩头,又移向那抹刺目的桔梗。
他喉结滚动如困兽挣扎。
他明白的。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别哭了。”他终于开口,嗓音像砂纸磨过枯木,“去插花吧。”
他的手掌落在我发顶的力度,刻意放轻。
仿佛触碰易碎的琉璃。
我抬起泪眼,撞进他强作平静的眼底。
我想说话。
嘴唇微微张开。
试图挤出一个音节,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抿紧。
我像一个失语的孩子。
顾青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吧,常恩,在我面前,没事的。”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盛满了包容。
却让我心头的那份愧疚更加汹涌。
“顾青……对不起,拜托,你能不能让我……把这个花留下来,拜托你。”
我的每个字都裹着荆棘。
刺得舌尖发麻。
顾青忽然弯下腰。
他轻轻抹过我脸颊的湿痕,温度烫得惊人:“常恩,不要哭鼻子。”
“顾青……”
他的笑意浮在唇边,却浸不进眼眸深处:“桔梗开得这么好,当然要好好留下来养着。芋圆冰粉快凝冻了,插完花记得来吃。”
水晶花瓶盛满清水。
我修剪花枝的动作机械而精准。
紫瓣白蕊的桔梗在瓷瓶中舒展腰肢,像一群振翅欲飞的紫蝶。
镜面。
倒映出顾青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他正将熬好的红糖浆淋在晶莹的冰粉上。
糖浆流淌的弧度,温柔如月晕。
我突然觉得顾青很委屈。
是我替他委屈。
这委屈发酵成自厌的毒酒——顾青分明值得毫无保留的爱,却甘愿困在我半明半暗的回忆牢笼里。
但顾青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周围的人都记得。
记得我和书煊桐,是那个充满唏嘘与遗憾的故事的主角。
那曾是他们眼中少年时代最浓墨重彩的注脚。
同时。
他们也固执地认为。
我和顾青的婚姻,不过是成年世界冰冷规则下的顺水推舟。
是失去青春激情后,被生活洪流裹挟的无奈之举。
因为成年人到了年龄,就应该和普通人一样,工作,结婚,然后继续后面流水般的生活。没有人相信。
我们之间也能生长出足以慰藉生命的藤蔓。
可无人看见,顾青在默默接住我所有溃散的灵魂碎片。
我怔了怔。
夕阳沉入地平线。
室内光影模糊。
我俯身靠近窗台。
眼眸里闪烁的泪光尚未完全干涸。
暮风穿过窗隙。
裹挟着远方的潮声。
恍惚又是十八岁那年。
我们在人潮中十指紧扣。
又在人潮里走散成孤岛。
我知道它的结局。
桔梗花一定会枯萎。
就在不久之后。
青春的爱恋也如桔梗花期,绚烂注定短暂。
“人总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我轻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中很快消散。
憋闷的感觉渐渐袭了上来,密密麻麻地侵蚀到我的内心深处。
是啊。
等花儿枯萎了。
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关于书煊桐最后的一点凭依,也彻底失去了。
等花儿枯萎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书煊桐了。
一种近乎释然又带着无尽酸楚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
“好了,书煊桐……”
我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青春记忆里那个永远明亮的,带着梧桐清香的少年书煊桐。
那是在一个遥远的夏日黄昏。
潮声温柔的海边。
天边堆叠着粉紫色的晚霞。
空气里是咸涩又自由的味道。
少年少女的身影被金红色的光晕拉长。
我们终于在日落前相拥。
在波光粼粼的海边笨拙又热烈地接吻。
浪花亲吻着脚踝,海风拂过年轻炽热的面庞。
我听到,风轻轻吹来的呢喃。
听到了你说爱我。
少年的誓言如同滚烫的烙印。
后来城市太拥挤,未来太迷茫。
我们被各自成长的洪流裹挟。
像两颗倔强的石子。
棱角碰撞,渐行渐远。
我们也终在人潮中迷失走散。
兜兜转转。
隔着岁月的山川和各自背负的沉重。
我与书煊桐终是回不去了。
那年的海风与晚霞。
已是隔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