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一朵洁白的索玛 盛开在这片荒芜的黑色土地 又或许这片土地从未荒芜。
暮色像一块浸了浓墨的绒布,正缓缓罩住大凉山深处的彝寨。寨口的老核桃树影影绰绰,树底下,阿依提着裙摆快步穿过石板路,银饰在她发间、衣襟上叮当作响,像串起了一整个夏夜的星光。
今天是寨里德高望重的毕摩阿普(爷爷)七十大寿,全寨的人都要去晒谷场赴宴。阿依的裙摆是阿妈新绣的,靛蓝色的布面上爬满了火红的山茶花,走起来时,那些花瓣像是要顺着风滚落到地上,再生根发芽似的。她刚从后山采完草药回来,竹篓里还剩着半篓晒干的鱼腥草和薄荷,药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气,倒有几分特别的清爽。
晒谷场已经热闹起来了。火把被点燃,一簇簇跳跃的橙红色火焰舔着夜空,将人们的笑脸映得格外明亮。三弦琴的调子欢快地飞旋,有人已经拉起手跳起了左脚舞,跺得地面咚咚作响。阿依加快脚步,想赶紧把草药送回自家帐篷,再回来加入这场热闹。
就在她快走到晒谷场入口时,脚步忽然顿住了。
阴影里站着个男人。
他背靠着一棵老梨树,身形挺拔,却微微佝偻着,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火光偶尔扫过他的脸,能看见他紧蹙的眉头,还有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他穿着件简单的黑色冲锋衣,和周围穿着民族服饰的人们格格不入,像是不小心闯进来的异乡客。
阿依正犹豫着要不要绕开,就听见一声压抑的咳嗽。那咳嗽声很低,却带着股憋不住的劲儿,一下接一下,听得人心里发紧。男人抬手按住自己的喉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结滚动着,额角似乎还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还好吗?”阿依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她的汉语带着点软糯的口音,像山涧里的泉水。
男人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只是此刻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倦意和潮红。他看了阿依一眼,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阿依“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按在喉咙上的手上。她从小跟着阿妈认草药、学调理,一看就知道这人感冒得不轻,怕是还带着点发热。她想了想,伸手从自己随身的小布包里摸索起来——那包里除了阿妈塞给她的几块烤乳扇,还有一小包她常备的感冒药。
那是她前几天自己有点着凉,阿妈给她配的草药丸,用蜡纸包着,圆圆的几颗。
“这个给你吧。”阿依把蜡纸包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微微蜷了蜷,“我们彝家的草药做的,治感冒很管用,你拿回去用热水送服就好。”
男人愣了一下,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蜡纸包,又看了看眼前的姑娘。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不含杂质的关切。火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银饰的光芒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这……不太好吧?”他有些迟疑。
“没事的,我这里还有呢。”阿依把蜡纸包往他手里推了推,语气很真诚,“你看你都咳嗽了,赶紧吃点药会舒服些。前面就是宴会,你要是不舒服,也玩不尽兴呀。”
她的话说得直白又实在,带着山里姑娘特有的淳朴。男人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心里那点疏离感忽然就淡了。他接过蜡纸包,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阿依的手指,她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潮气,像刚沾过晨露。
“谢谢你。”男人握紧了蜡纸包,认真地道谢,“我叫陆则。”
“我叫阿依。”她弯起眼睛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像火把一样,一下子照亮了周围的阴影,“那我先过去了,你也赶紧找个地方歇歇,吃了药会好起来的。”
说完,阿依就提着裙摆跑开了,银饰的叮当声渐渐融进了远处的音乐和笑声里。
陆则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包还带着点余温的草药丸,看着阿依跑向热闹的人群,直到她的身影被跳动的火光吞没。他低头闻了闻蜡纸包,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钻进鼻腔,带着点微苦的草木气息,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远处的三弦琴还在响,火把的光芒温暖而热烈。陆则握紧了手里的药包,原本因为感冒带来的不适感,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抬头望向晒谷场中央那个跳跃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这个陌生的彝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和这包带着药香的草药,似乎变得不那么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