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跑进晒谷场时,左脚舞正跳到最热闹的地方。三弦琴的调子陡然加快,像是要把所有的欢快都揉进琴弦里。人们手拉手围成圈,脚步跺得又快又齐,石板地上的尘土都被震得飞扬起来,混着火把的烟味,酿成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跟着摆动的气息。
“阿依,你可算来了!”同村的阿姐拉过她的手,把她拽进圈子里,“就等你呢,快来跳!”
阿依笑着应了一声,跟着节奏抬起脚。靛蓝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飞扬,山茶花的刺绣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她的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入口处——那个叫陆则的男人,会不会真的吃了药?他看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在这陌生的寨子里,会不会找不到地方歇脚?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身边的欢笑声打散了。毕摩阿普(爷爷)拄着拐杖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阿依今天真好看,像山茶花成了精哩。”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阿依的脸颊有点发烫,赶紧低下头,跟着节奏更用力地跺脚。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烤羊肉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米酒的甜香,把整个晒谷场都泡在暖融融的气息里。
这边的热闹,陆则在入口处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梨树上,慢慢拆开了那包蜡纸。
几颗深褐色的药丸躺在掌心,大小均匀,带着草木特有的微苦气息。他低头闻了闻,隐约能分辨出里面有薄荷和紫苏的味道,还有一种他不认识的、带着淡淡辛辣的香气。
他确实感冒了。前几天在山路上淋了场雨,昨晚就开始喉咙发紧,今早起来头也昏沉沉的,本想硬撑着参加完这场当地朋友推荐的宴会,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撑不住了。
陆则找了个离篝火不远不近的石墩坐下,从背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时,手指还有点发颤——感冒带来的乏力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太阳穴也隐隐作痛。他倒出两颗药丸,就着水咽了下去。
药丸入口微苦,咽下去后,喉咙里却慢慢升起一股暖意,带着点清凉的余韵,原本火烧火燎的不适感竟然真的减轻了些。
他靠在石墩上,看着不远处跳跃的人群。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像一群舞动的精灵。阿依的身影很容易就能认出来,她的裙摆颜色鲜亮,银饰的叮当声在喧闹里也格外清晰。她跳得很投入,头微微仰着,长发随着动作甩动,脸上的笑容比火把还要耀眼。
陆则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开了。他这次来彝寨,是为了考察当地的传统建筑,本想趁着毕摩阿普(爷爷)的寿宴多和村民聊聊,没想到身体先掉了链子。
“小伙子,不舒服?”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则转过头,看见一位穿着黑色察尔瓦(彝族披风)的老人,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酒。老人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很清亮,正是刚才被众人簇拥的毕摩阿普(爷爷)。
“有点感冒,不碍事的。”陆则想站起来,却被老人按住了肩膀。
“坐吧坐吧,”毕摩阿普(爷爷)把米酒递给他,“喝点热米酒发发汗,比啥药都管用。我们彝家的米酒,是山泉水和糯米酿的,暖身子得很。”
陆则接过米酒,碗沿还带着温热的触感。酒液呈淡黄色,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他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胃里,刚才吃药带来的清凉感和这股暖意交织在一起,竟真的舒服了不少。
“谢谢您,毕摩阿普(爷爷)。”陆则认出了老人,连忙道谢。
毕摩阿普(爷爷)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谢啥,来者是客。刚才是阿依给你药了吧?那丫头心善,从小就跟着她阿妈学认草药,配的药比寨里的赤脚医生还管用呢。”
陆则握着米酒碗的手指紧了紧,原来她叫阿依。他抬眼望向人群,正好看见阿依被几个孩子围住,她蹲下身,从布包里拿出烤乳扇分给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温柔得像月光。
篝火还在燃烧,把她的侧脸照得暖暖的。陆则看着那抹身影,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那碗米酒的暖意,慢慢漫到了心口。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米酒,目光落在掌心那包还剩几颗的草药丸上。蜡纸被火光照得半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深褐色的药丸。
也许,这次彝寨之行,会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