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阿依就被窗外的鸟鸣叫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透过竹楼的木窗格往外看,晨雾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着远处的山林和近处的梯田。空气里满是湿润的草木气息,还混着泥土被夜雨浸润后的腥甜。
昨晚的宴会散得晚,她跳左脚舞跳到脚踝发酸,回来倒头就睡,此刻脑袋还有点昏沉。想起那个叫陆则的男人,她摸了摸自己的小布包——里面果然空了,那包草药丸是真的给出去了。
“不知道他好点没有。”阿依嘀咕着,披上衣裳下了床。
阿妈已经在灶房忙活了,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锅里煮着的玉米粥咕嘟冒泡,香气顺着门缝钻出来。阿依走过去帮忙添柴,被阿妈拍了下手:“去去去,昨天累着了,再去歇会儿。”
“不累。”阿依笑着摇头,往灶膛里塞进两根干松针,“阿妈,昨天寨口来了个外乡人,穿黑衣服的,您见着了吗?”
阿妈正往粥里撒盐,闻言抬头想了想:“外乡人?倒是有几个来给毕摩阿普(爷爷)祝寿的,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有点感冒,我给了他一包草药丸的那个。”阿依说得含糊,脸颊有点热。
“哦,你说那个年轻人啊。”阿妈恍然道,“毕摩阿普(爷爷)跟我提了一嘴,说是来咱们这儿看老房子的,学问大着呢。昨晚他没走,就在寨尾的老客栈歇下了。”
阿依心里“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低头帮着摆碗筷。可不知怎么,那包用蜡纸包着的草药丸总在眼前晃,还有陆则接过药时,那双带着点倦意却很清亮的眼睛。
吃过早饭,阿依提着竹篓去后山采蘑菇。这个时节的青头菌长得正旺,藏在松针底下,得仔细扒拉才能找着。她踩着露水往山上走,银饰在发间轻轻碰撞,声音被晨雾滤得很轻。
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忽然听见前面有脚步声。阿依抬头,正看见陆则从一条小径上走下来。
他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脸色比昨晚好看了许多,虽然还有点苍白,但眼底的潮红退了,精神也好了不少。看见阿依,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微微颔首:“早。”
“早。”阿依也停住脚,竹篓往胳膊上紧了紧,“你的感冒……好点了吗?”
“好多了,”陆则笑了笑,眉眼舒展了些,比昨晚多了几分温和,“你的药很管用,昨晚吃了两颗,今早起来就不怎么咳嗽了。”
听见这话,阿依松了口气,眼睛弯起来:“管用就好,我们彝家的草药,都是山里长的,灵着呢。”
陆则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晨露落在山茶花上,清亮又鲜活。他昨晚确实睡了个好觉,药吃下去没多久,喉咙就不疼了,发热也退了,今早起来神清气爽,连带着看这云雾缭绕的山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真得好好谢谢你。”陆则认真道,“那药……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阿依连忙摆手,像被烫着似的,“就几颗草药,不值钱的。”
陆则还想再说什么,看见阿依手里的竹篓,里面已经放了几朵白白胖胖的青头菌,便转了话头:“你这是去采蘑菇?”
“嗯,”阿依点头,举起一朵青头菌给他看,“这个炒腊肉最好吃了。”
陆则凑近看了看,那菌子顶是青灰色,菌褶雪白雪白,带着湿漉漉的露水。他小时候在城里长大,从没见过新鲜的野生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东西好找吗?”
“得看地方,”阿依指了指旁边的松树,“青头菌就爱长在松树林里,你看这底下的落叶,扒开说不定就有。”
她说着,放下竹篓,蹲下身扒拉松针。果然,没扒两下,就露出一朵圆滚滚的青头菌,像个小伞似的立在那儿。阿依小心地把它摘下来,放进竹篓:“你看,这不就有了。”
陆则站在旁边看着,阳光透过树缝落在她的发顶,银饰反射出细碎的光。她的手指很灵活,扒拉落叶时动作又轻又快,指甲缝里沾了点泥土,却显得格外生动。
“你们这儿的山,真好看。”陆则忽然说。
阿依抬头看他,他正望着远处的山峦,晨雾还没散尽,山影在雾里若隐若现,像幅水墨画。他的眼神里带着点向往,不像那些走马观花的游客,倒像是真的在欣赏这片山。
“是好看,”阿依也笑了,“我们彝家人,就靠这山活着呢。”
陆则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忽然问:“你对寨里的老房子熟悉吗?就是那种……用土坯墙和木梁搭的。”
阿依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熟悉呀,寨里好多老房子都是那样的,我家祖屋就是。你要去看吗?”
“如果方便的话,想请你指个路。”陆则语气诚恳,“我昨天没来得及细看,今天想好好走走。”
阿依看了看竹篓里的蘑菇,又看了看陆则期待的眼神,心里转了个圈,笑着说:“正好我采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吧。我家祖屋后面,还有几栋更老的,是我太爷爷那辈盖的呢。”
陆则眼里露出笑意:“那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阿依背起竹篓,往山下指了指,“从这边走,近一些。”
她走在前面,脚步轻快,竹篓里的蘑菇轻轻晃动。陆则跟在后面,看着她靛蓝色的裙摆扫过带着露水的草丛,留下一串银饰的轻响。晨雾渐渐散了,阳光落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印在山间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