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说旧事与君听。
柏闻心里无端一紧,随后便想到了初见那日。
那日的雨实在太大,那个谪仙般的人物却依旧一身素白,柏闻觉得他是不该挨上一点灰尘泥点,于是捏了个咒,让所有污浊都无声避开了那片白。
终究是小瞧了乔殊。尽管他尽量无声无息,可对方到底不是寻常人。
他是绝顶之才,只是顺势拨弄了一下棋子,就让柏闻进退两难。
说书人正兴头正盛,旁人更是听得入了迷,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异状。
他喉咙发干,却是一口茶都不想喝,偏偏此时乔殊盯他盯得紧,没了点到即止,端着是要如何都要得到一个答复。
又像是……无论柏闻说什么都愿相信。
柏闻闭了闭眼,不愿再看想那双眸子:“我……”
他顿住,又忍不住睁开:“我确实非凡人,却也不是妖孽魔物,而是清灵江的河神。”
乔殊又笑了,像是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倒是个悠闲的。”
柏闻松了一口气,也笑:“或许是吧。”
乔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在那氤氲的水汽中,问:“既然柏兄将这么大的事与我坦言,乔某定当受口如瓶。”
柏闻微微点了点头:“倒也无妨……我信你。”
这是他们知己的相知。
乔殊又道:“只是不知……柏兄要什么作为交换呢?”
他确实聪明,一语便道破了柏闻心中所想。
那只小盏在柏闻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被轻放在桌上:“……那便,讲一些乔兄的少年事吧。”
6.
“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⑧
他的故事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没有少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也没有粪土万户侯、抱剑游四洲,相反,他前几年的人生太中规中矩了。
父母双亡,随祖父辅佐贤帝,后又随祖父一同告老还乡,前几年连祖父都去世了。
看啊,四句话便说完了,他当真是孑然一身。
没来由的一阵悲伤,可柏闻却似是无觉,他依旧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道:“江南地方,这几年倒是没有比较有名的姓乔的人家,可往前推几年,便是风光无限、一门三重臣,只可惜后来悉数归了山河,算算年龄,倒是与小公子说的一致。”
乔殊似乎愣了愣,以往与旁人说起此事,大都会引起一阵喟叹,其他人见他落魄至此,便都想对这位“绝顶之才”居高临下地赐教,或叹声哀婉,或掩面啜泣,劝他人生何处不青山,可心里都指不定希望他从此一蹶不振,早早离了世俗才好。
妒英才的又何止一个“天”?所以他顺着那些人的意愿,不入仕途、隐姓埋名,做着落魄的公子哥,空守着一身才学和祖父的教导,吃酒作乐。
他原以为这样真是快活的,可每天梦里都会惊醒,朦胧间听到祖父的叹息。
那时他才知道,他是想躲开。他不需要可怜,一点都不要。“怜”这个字本身就带着痛,对着他的伤疤哭泣,便是对他的陵迟。
可岁月转了好几圈,在他自己都要相信他看开了的时候,在他以为这辈子都要抱守着一方小舟尽情飘荡时,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来了。它吹开了乔殊死守的秘密,那些暴露在另一个人眼里,他才方知,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懂他。
柏闻将茶盏放下,又笑了笑:“可这倒也算不上坏事。小公子明明不愿如此磋磨一生,经此一回,心性更定。”
他懂乔殊。
那人从没想过出世,他看透红尘,是因为他觉得世间贤才皆不如他;他在雨中泛舟,享的是幽静之乐,可便是如此,他也不愿有丝毫污秽粘身;他在雨中与柏闻饮酒,明明酒气熏天,还是不愿放松,跪得笔直。
乔殊高贵矜持,这都是他君子的教养。他从未想过放弃,那是他的傲骨。
⑧选自《琵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