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离背着江澄,正要向母亲说明情况,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廊柱转角处,一道紫色的身影匆匆出现——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江枫眠。
他的声音带着鲜少外露的焦急,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伏在女儿背上的小儿子,快步上前。
江枫眠三娘子,我听说阿澄昏倒了,怎么回事?有无大碍。”
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入江澄混沌的灵台。
他依旧伏在阿姐温热而单薄的背上,这个姿势让他无法看清父亲的脸,却足以让他感受到那道充满关切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江澄的身体,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再次僵住,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是父亲……
是那个他曾无数次渴望其认可、最终却带着未能化解的隔阂天人永隔的父亲。
前世弥留之际,于混沌中所见的模糊身影,此刻竟如此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好不容易逼回去的酸楚再次涌上鼻腔,眼眶瞬间滚烫起来。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前世今生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和即将滚落的泪。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他怕。
怕这不过是身死魂消前的一场幻梦,怕稍有动静这温情画卷便会破碎,怕这是假的。怕回溯那等奇事其实并没有落到他身上。
他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阿姐的肩背,像一个真正因不适而昏沉的孩子,贪婪地汲取着这近乎奢侈的温暖。
虞紫鸢见江枫眠赶到,眉头微蹙,但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紧绷,她伸手探向江澄的额头,同时对江枫眠道:
虞紫鸢阿离发现他晕在回廊下,原因尚不清楚。脉象有些紊乱,气息却还算平稳,像是力竭之兆,又似……心神遭受了巨大冲击。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灵力,轻轻拂过江澄的额际和腕脉。
江枫眠闻言,眉头深锁,他伸出手,宽厚的掌心极其轻柔地抚上江澄的背心,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灵力缓缓渡入,如春水般流淌过江澄的四肢百骸,仔细探查着每一处可能的不妥。那灵力中蕴含的担忧与抚慰,让江澄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江枫眠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更多的则是松了口气的庆幸
江枫眠灵力运转无碍,脏腑也无损伤…… 或许真是累极了。近日练剑是否过于刻苦了?”
江厌离感受到背上弟弟细微的颤抖,以为他是不适,连忙轻声安抚:
江厌离阿澄别怕,父亲母亲都在呢。我们这就送你回房休息。
父亲母亲都在呢……
江澄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多想前世也有人对他说这句话。
三人都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猝不及防,愣在当场。
江厌离阿澄?阿澄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啊……
江厌离最先反应过来,心疼得无以复加,赶忙小心翼翼地将江澄从背上放下,紧紧搂进自己怀里,用衣袖慌乱又轻柔地替他擦拭那决堤的泪水。
虞紫鸢脸色一变,上前一步,语气急切
虞紫鸢怎么回事?是哪里疼吗?”
她下意识地再次扣住江澄的手腕探查脉息,可脉象除了因情绪激动而紊乱外,并无异样。这让她更加困惑,眉宇间染上了一层真切的忧虑
虞紫鸢赶忙从江厌离怀里抱过江澄哄着。
虞紫鸢阿澄,你告诉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江枫眠也俯下身,宽厚的手掌第一次有些无措地落在小儿子的头顶,那压抑到极致的哭声,让他心如刀绞。他放缓了声音,是江澄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温和与小心翼翼
江枫眠阿澄,告诉爹爹,到底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父亲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江澄哭得浑身发抖,几乎喘不上气。他听得到阿姐温柔的安抚,感受得到母亲焦急的探查,也触碰到了父亲笨拙的抚慰。
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是真的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哭得更加不能自已。他猛地伸出双臂,一边紧紧抓住自己母亲的衣襟,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另一边,竟下意识地、用尽了全身力气,攥住了父亲垂落的衣袖,仿佛怕一松手,他们就会消失。
他无法解释,只能在一片泪眼模糊中,用力地摇头,断断续续地、用带着浓重鼻音的童声哽咽道:
小江澄……没……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好想……好想你们……
这句话含糊不清。可在这么近距离的情况下,足以让所有人听清。他还以为自己真的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虞紫鸢看着在怀中哭到几乎虚脱,却紧紧抓着丈夫和自己衣袖的小儿子,她艳丽面容上的厉色终于彻底融化,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她伸手,轻轻理顺了江澄汗湿的鬓发。
江枫眠感受着袖口那不容忽视的、小小的拉扯力道,再看着儿子那双酷似三娘子、此刻浸满泪水却写满依赖的杏眼,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仿佛被彻底击中了。他不再追问,而是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用双臂将妻女和这个失而复得、情绪失控的小儿子,一起虚虚地环住。
声音低沉而坚定
江枫眠好了,不怕,爹娘和阿姐都在这里,一直都在。
夕阳的余晖将四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一个迟来了数十年的、笨拙却温暖的拥抱终于被江澄等到了。
江澄在这场酣畅淋漓的痛哭中,终于将前世的孤寂彻底倾泻而出。他筋疲力尽,意识在温暖的包围中渐渐沉沦,沉入一个再无阴霾的黑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