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武松走不到半里多路,只见枯草丛中钻出两只大虫来。武松道:
武松呵呀,我今番死也!性命罢了!
只见那两个大虫于黑影里直立起来。武松定睛看时,却是两个人,把虎皮缝做衣衣裳,紧紧拼在身上。那两个人手里各拿着一条五股叉,见了武松,吃了一惊道:
不太重要的人物猎户:你那人吃了㺀律心,豹子肝,狮子腿,胆倒包着身躯!如何敢独自一个,昏黑将夜,又没器械,走过冈子来!不知你是人?是鬼?
武松道:
武松你两个是甚么人?
那个人道:
不太重要的人物猎户:我们是本处猎户。
武松道:
武松你们上岭来做甚么?
两个猎户失惊道:
不太重要的人物猎户:你兀自不知哩!如今景阳冈上有一只极大的大虫,夜夜出来伤人。只我们猎户,也折了七八个。过往客人,不记其数,都被这畜生吃了。本县知县着落当乡里正和我们猎户人等捕捉。那业畜势大,难近得他,谁敢向前!我们为他正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只捉他不得。今夜又该我们两个捕猎,和十数个乡夫在此,上上下下放了窝弓药箭等他。正在这里埋伏,却见你大剌剌地从冈子上走将下来,我两个吃了一惊。你却正是甚人?曾见大虫么?
武松道:
武松我是清河县人氏,姓武,排行第二。却才冈子上乱树林边,正撞着那大虫,被我一顿拳脚打死了。
两个猎户听得痴呆了,说道:
不太重要的人物猎户:怕没这话!
武松道:
武松你不信时,只看我身上兀自有血迹。
两个道:
不太重要的人物猎户:怎地打来?
武松把那打大虫的本事,再说了一遍。两个猎户听了,又惊又喜,叫拢那十个乡夫来。
只见这十个乡夫,都拿着钢叉、踏弩、刀枪,随即拢来。武松问道:
武松他们众人如何不随着你两个上山?
猎户道:
不太重要的人物猎户:便是那畜生利害,他们如何敢上来!
一伙十数个人,都在面前。两个猎户把武松打杀大虫的事,说向众人。众人都不肯信。武松道:
武松你众人不肯信时,我和你去看便了。
众人身边都有火刀、火石,随即发出火来,点起五七个火把。众人都跟着武松,一同再上冈子来,看见那大虫做一堆儿死在那里。众人见了大喜,先叫一个去报知本县里正,并该管上户。这里五七个乡夫,自把大虫缚了,抬下冈子来。到得岭下,早有七八十人都哄将来,先把死大虫抬在前面,将一乘兜轿,抬了武松,径投本处一个上户家来。那上户、里正都在庄前迎接。把这大虫抬到草厅上。却有本乡上户、本乡猎户三二十人,都来相探武松。众人问道:
不太重要的人物众人: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
武松道:
武松小人是此间邻郡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因从沧州回乡来,昨晚在冈子那边酒店吃得大醉了,上冈子来,正撞见这畜生。
把那打虎的身分拳脚,细说了一遍。众上户道:
不太重要的人物众上户:真乃英雄好汉!
众猎户先把野味将来与武松把杯。武松因打大虫困乏了,要睡。大户便教庄客打并客房,且教武松歇息。到天明,上户先使人去县里报知,一面合具虎床,安排端正,迎送县里去。
天明,武松起来洗漱罢,早有阳谷县知县相公使人来接武松,都相见了。叫四个庄客,将乘凉轿来抬了武松,把那大虫扛在前面,挂着花红段匹,迎到阳谷县里来。县令赏了武松,并留其任县衙步兵都头。众上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三五日酒。武松自心中想道:
武松(我本要回清河县去看望哥哥,谁想倒来做了阳谷县都头!)
自此上官见爱,乡里闻名。又过了三二日,那一日,武松心闲,走出县前来闲玩。只听得背后一个人叫声:
武大郎武都头,你今日发迹了,如何不看觑我则个?
武松回过头来看了,叫声:
武松阿也!你如何却在这里?
话说当日武都头回转身来看见那人,扑翻身便拜。那人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武松的嫡亲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罢,说道:
武松一年有余不见哥哥,如何却在这里?
武大道:
武大郎二哥,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又想你。
武松道:
武松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
武大道:
武大郎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如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想你时,我近来取得一个老小,清河县人不怯气,都来相欺负,没人做主。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我如今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来这里赁房居住,因此便是想你处。
看官听说:原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武松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上下有千百斤气力,不恁地,如何打得个猛虎?这武大郎身不满五尺,面目生得狰狞,头脑可笑,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恨记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之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却来他家里薅恼。原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会风流,这婆娘倒诸般好,为头的爱偷汉子。有诗为证:
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
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却说那潘金莲过门之后,武大是个懦弱依本分的人,被这一班人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因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此日正在县前做买卖,当下见了武松。武大道:
武大郎兄弟,我前日在街上听得人沸沸地说道:‘景阳冈上一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知县参他做个都头。’我也八分猜道是你,原来今日才得撞见。我且不做买卖,一同和你家去。
武松道:
武松哥哥家在那里?
武大用手指道:
武大郎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
武松替武大挑了担儿,武大引着武松转湾抹角,一径望紫石街来。转过两个湾,来到一个茶坊间壁,武大叫一声:
武大郎大嫂开门!
只见芦帘起处,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应道:
潘金莲大哥,怎地半早便归?
武大道:
武大郎你的叔叔在这里,且来厮见。
武大郎接了担儿入去,便出来道:
武大郎二哥,入屋里来和你嫂嫂相见。
武松揭起帘子,入进里面,与那妇人相见。武大说道:
武大郎大嫂,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正是我这兄弟。
那妇人叉手向前道:
潘金莲叔叔万福。
武松道:
武松嫂嫂请坐。
武松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那妇人向前扶住武松道:
潘金莲叔叔,折杀奴家。
武松道:
武松嫂嫂受礼。
那妇人道:
潘金莲奴家也听得说道,有个打虎的好汉,迎到县前。奴家也正待要去看一看,不想去得太迟了,赶不上,不曾看见。原来却是叔叔。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
武松看那妇人时,但见: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当下那妇人叫武大请武松上楼,主客席里坐地。三个人同归到楼上坐了。那妇人看着武大道:
潘金莲我陪侍着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来管待叔叔。
武大应道:
武大郎最好。二哥你且坐一坐,我便来也。
武大下楼去了。那妇人在楼上看了武松这表人物,自心里寻思道:
潘金莲(武松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他又生的这般长大。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象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气!据着武松,大虫也吃他打了,他必然好气力。说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不想这段因缘却在这里!)
于是潘金莲便与武松闲谈,正好武大郎也安排了一些吃的款待武松,一家三口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