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叶子接顾唯正放学回来的时候，撞见主楼大堂前正一阵吵嚷。
“拜托您就给孟董通传一声吧，我是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要找他。”
“老先生，不是我们不帮忙，是孟董他现在真的不在里头。”
眼尖的莎莎发现叶子回来了，小跑着过来解释：“又一个过来找孟董的，这些天来来回回不知道都拦了多少个了，个个都说自己有急事。我算是明白了，这大集团的老板不好当啊，休个假也休不安生。”
也不知道孟宴臣在流景的消息是怎么走露出去的，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人打着各式各样的名目来求见他。
“怎么还让人上来了，山底下没拦吗？”叶子问。
“您别怪泉叔他们，他们是拦过的，结果这老先生又跟着运送物资的车队混进来了。”
叶子叮嘱了句让他们往后务必更加谨慎些，便准备带顾唯正绕开大堂，直接从小路去后边的小楼。
“诸位就帮帮忙吧，我代表鑫乐麦片厂的全体员工叩谢诸位了。”
那老人家说着就要跪下，吓得大家赶紧扶住他，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
鑫乐麦片厂？
叶子突然想到，那天陈铭宇手上抱着的文件洒了一地，她帮着捡了几份，交还回去的时候，最上边的那份好像就是关于鑫乐麦片厂的裁撤方案。
“陈特助，这些文件要归类摆放吗，还是可以就这么放在一起？”
“哦，贴了绿色标签的是孟董签过字的，红色的是他驳回的。不过不打紧，您就搁上头吧，我回去再分类。”
叶子记得，鑫乐那份文件上贴的标签纸，是红色的。
“莎莎，客房现在的定价，你是怎么设置的？”叶子带着顾唯正又折了回去，并在门口大声地发出询问，终止了那一片的吵嚷。
莎莎一下被问得有点懵，回说就还是像原来那么设置的，一晚八百多。
“淡季还设置这么高的价格，你是嫌现在客人太多吗？拿出几间房来做特价活动，价格下调些。”
那要下调到多少合适呢，莎莎问。
叶子想了想，说那就凑个吉利数吧，九十九。
“九十九？”众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嗯，凑个长长久久吧，五一假期前再把价格调回来。”叶子说完，就带着孩子进去了。
留下一众员工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但上边都那么说了，他们也就只能照着执行。
莎莎不明白叶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说难道她就不怕孟董后面过来兴师问罪吗？
叶子却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那老先生现在有没有和孟宴臣见上面。
“见上了，给老人家办完入住的时候，孟董刚好出来，老先生直接就冲上去了。后来孟董把人带去茶室了。”
“没去会议室？”
“没去。”
叶子心里也就有数了。
“您真的不怕孟董追责？”
“放心吧，他是不会追究的。”叶子笑得很是笃定。
晚餐的时候，孟宴臣过来了。一见到叶子，他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下午那姜厂长，是你让人放进来的？”
“怎么能说‘放’呢，孟先生。姜老先生，他是山庄的住客，岂有不让客人进来的道理？”正摆弄餐盘的叶子停下动作，抬头看了孟宴臣一眼：“山庄开门迎客，自然是要好生招待每一位客人的，免得坏了口碑，我这不也是在为孟先生的生意着想吗？”
孟宴臣欣慰一笑，叶子果然还是那个最懂他的叶子。
他便将自己先前收购鑫乐麦片厂的来龙去脉和如今厂子的现状一一道来。
他说，他只是想留住一点童年自由的味道，可现在看来，倒好像弄巧成拙了。
“厂子的兼并，势必要引入新的管理层。可新来的人未必懂生产，为了更快地让厂子转亏为盈，他们就会先在原料、工艺、人力上大刀阔斧，”叶子讲述着自己的猜想：“于是表面上看着是盈利了，可实际上，麦片也不再是原来的麦片了。”
是啊，那些他最想留住的东西，反而没能留住。
“然后过两年，口味得不到认可，而成本也已做到极致，没有什么利润空间了，厂子就注定还是会被这个市场淘汰。”
叶子的分析说到了孟宴臣的心坎上。
鑫乐麦片厂收购来没多久，他就进了国坤，每天事务繁多，扪心自问，他也确实没有好好监管过这个厂子。而如果只是麦片厂本身，那不过是件小事，但偏偏国坤的那几只老狐狸要借题发挥，利用这件事来佐证孟宴臣资历尚浅，逼迫他释权。
“你觉得，我应该关了那个厂吗？”
他明明早就有答案了。
“麦片厂是个老厂了，里头的老员工们多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关掉厂子，无疑是断了他们的生计，这怕是不符合您‘以人为本’的治司理念吧。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现在厂子怎么说也还顶着国坤的名，如果说连这么小的一个厂子都保不住，外界也会觉得是不是国坤出了什么大问题。”
“那依你所见，我应该怎么办呢？”
“孟先生，食品行业呢，我也不是很懂。但我想，专业的事就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麦片厂的口味能获得您的认可，想必原先的生产流程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那欠的无非就是市场营销、包装设计那些，那便缺啥补啥呗，往后大家各显所长，通力合作，不就好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但有件事，叶子还是不太明白。这孟宴臣既然已经决定不关厂子了，那又为什么不让陈特助通知下去呢，还让姜厂长着急忙慌地跑这一趟。
孟宴臣说，鑫乐陷入如今的境地，也多少和原先老厂里的员工并不能很好地接纳总部调派过去的人有关，所以他有必要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来点点他们。
“原来是恩威并施啊，不愧是孟先生。”
“这算褒算贬？”
“算饿，菜都快凉了，先吃饭吧。”叶子把餐盘往孟宴臣那头推了推。
……
晚上宋焰带着一大队人马冲上山来，是孟宴臣和叶子都始料未及的事。
宋焰说他们接到网友报警，有个八人的大学生驴友团在西山直播探险时被困，直播中断，故而有网友报了警。
学生？叶子回头去问值班的大堂经理。
“是有那么几个学生，今早退的房，行李还在前台寄存着。”
叶子质问都这个点了，还没有人来取行李，这么异常的事，为什么没有人上报。
“抱歉，叶总，我给忙忘了。但我保证，我是提醒过那群学生的，西山是未开发区，我告诫过他们不能去的，前台摄像头都有记录的！”
叶子只觉两眼一黑，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一点点去安排后头的事。
“你去把根叔和忠叔喊来，他俩熟悉西山地形，让他们领着消防队上山，这样搜救速度会快些。今晚雨大气温低，学生如果是受伤被困的，很容易失温，让后厨熬几锅姜汤备着。还有，小宴会厅整理下，一会儿学生家长和大批媒体可能都会上山来，做好安抚工作……”
“可是，忠叔请假了，根叔今晚小酌了几杯，也已经睡下了。”
什么？
宋焰说，如果没人能带路的话，他们就自己上去，免得耽误搜救时间。
但西山暂时未开发的原因就是因为地势太过险峻复杂，不熟悉地形的人上去，可能会多绕许多路。
“我带你们上去！”
叶子这话一出，孟宴臣和宋焰的眼里都满是不可思议。
“你不能去。”情急之下，孟宴臣抓住了叶子的小臂，顾唯正见状，也过来抱住叶子的小腿，不让她走。
叶子说她之前给山庄做攻略时，把这里都走遍了，眼下她是最熟悉西山地形的人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孟宴臣情不由衷地脱口而出。
但她拂开了他的手：“孟先生，专业的事就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请您留下，帮我看着这里，还有，小正，拜托了。”
有些默契，是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达成的。
孟宴臣没再跟上去，而是留在了山庄里。他转头就给陈铭宇打了个电话，交代了绿色就诊通道安排和紧急公关策略部署等一系列事情，最后又让陈铭宇去做下媒体打点。
陈铭宇问，是以他的名义，还是以国坤的名义。
孟宴臣思索片刻，回道：“以我的个人名义吧。”
忙完这一切，孟宴臣才得了功夫去安抚顾唯正。小家伙倒是不哭不闹，就是怎么也不肯去睡觉。
“孟叔叔，舅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蹲下，将那孩子抱入怀中：“你舅妈这么聪明能干，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大堂里因为越来越多人的到访而变得愈发喧闹，但孟宴臣的视线始终落在门口叶子和宋焰他们离开的方向。
雨势丝毫没有变缓的趋势，他听见身后已有媒体在现场直播此次事件，记者那过快的语速让人更加焦灼。
衬衫的袖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扯掉的，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找不见了。
顾唯正终是撑不住，睡倒在了他的怀里。
快要凌晨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回来了！回来了！”
所有人一拥而上，去迎接归来的学生和消防队员。
只有孟宴臣注意到了那个走在队伍最后、穿着黄色雨衣的小小身影。她避开了聚光灯所在的大门，看样子是想从小路进来。
孟宴臣把熟睡的孩子放到沙发上，随即向主楼后边的连廊跑去。
“叶子！”
他几乎是扑上去把人整个包进自己怀里的。
这一回，他终于接到她了。
怀里的女孩还在呼哧呼哧喘着大气，但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叶子的手慢慢攀上孟宴臣的后背，轻轻拍着他，像哄他似的。
“孟先生，谢谢。”
……
付闻樱是隔天晚上才看到的这条新闻，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电视新闻里，一闪而过的孟宴臣，和作为山庄负责人出来发言的叶子，她都看到了。
原来那个女孩，她还活着。
付闻樱不由得想起四年前刘局的那通电话。
“闻樱呐，我们恢复了事故路段那只被碾碎的手机里的部分信息，里面最后的一条消息是宴臣发给机主的……这姑娘和宴臣之间的事，我也都听说了，所以就没去找他，想着先来问问你……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痕迹，我们也只能根据地面上的急刹车痕迹判断那里应该发生过事故……而从手机的碾压程度来看，事故可能还是挺严重的……但现场没发现受害人，临近医院也没有类似病例的接诊，仅凭这只手机，我们也无法立案。”
“监控没有拍到肇事车辆吗？”
“电路因为暴雨出了问题，周遭的监控都停了。”
当时的付闻樱想，大概就是天意如此吧，让这段孽缘彻底做个了断。
然而时隔四年，那姑娘又出现了，并且又和他的儿子纠缠到了一起。
这天意究竟是何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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