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莫以诺想请孟宴臣吃顿饭作为答谢的,结果最后却是她被请到了孟宴臣那儿去喝茶。
陈铭宇把她带到办公室的时候,孟宴臣看上去更像是早早就在候着她了,而不像此前回绝她午饭邀约时说的那么繁忙。
陈铭宇退下,那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孟宴臣和莫以诺两个人,很空旷,但她却觉得无比压抑。
孟宴臣脸上,是标准的商务式微笑,礼貌又疏离。他伸出一只手,招呼她入座。
一气呵成的泡茶流程,茶香四溢、沁人心脾,但莫以诺的内心却愈发不能平静,她递上带来的特产礼物,之后不停地用一堆感谢的辞藻来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
等莫以诺说完那一大段,孟宴臣把满茶的茶盏放到她面前,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莫总太客气了,流景也是我的产业,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知是否是她自己太过敏感,莫以诺总觉得孟宴臣在说“我自己”那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是微微加重了的。
“对了,也替我谢谢嘉叶小姐,多亏了她,才让我难得有了个清静假期。还有,谢谢她送的这明前茶,果然茶香不比寻常。”
莫以诺刚拿起茶盏的手在听到那声“嘉叶小姐”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颤抖,洒了水出来。她有些慌乱地接过孟宴臣递来的纸巾,擦拭着被烫到的手指和被水滴到的桌面。
孟宴臣是怎么会知道嘉叶的!莫以诺一瞬间乱了方寸,看来自己今天来赴的是场鸿门宴,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的。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是孟董您客气了。”莫以诺并没有正面去回应孟宴臣,而是含糊其辞地糊弄了过去。
但孟宴臣不打算再浪费时间跟她周旋下去了。
“她为什么会失忆?”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重重落到桌上,他的整张脸都冷了下来,俯身向前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莫以诺没想到孟宴臣居然会问得如此直白,本来在心里铺排的那一堆说辞,都没能用上:“孟董凭什么认定那是失忆?”
孟宴臣轻笑一声,胜券在握地倒向背后的椅背:“本来不确定的,现在确定了。”
莫以诺一下愣住。
如果莫以诺当真不知道叶子失忆的事,那她听到孟宴臣那句话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反问他到底是在说谁失忆,而不是在这跟他辩论失忆的评判标准。可她既没有否认有人失忆这个事实的存在,也没有否认那个人就是叶子。
原本在流景山庄看到莫以诺和莫以诚那个互相通气的眼神时,孟宴臣只是觉得奇怪,如今再看,恐怕这莫家姐弟不仅清楚叶子失忆的事,甚至还知道他与叶子先前就是相识的,但他不知道他们究竟了解到何种程度。
孟宴臣懒得再客套了,直接质问莫以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莫以诺也深知这样一个长期在商场叱咤风云的人物是不好糊弄的,她必须用一个足够合理的故事来度过这一关,至少是逻辑上没有漏洞的,又或者是她可以找到对方的一个漏洞。
“那年,叶子是过来面试兼职的……”在莫以诺的口中,四年前她们最初是因为叶子过来面试流景的新媒体运营认识的。当时流景还在建设中,所以她只打算聘个兼职来做下账号早期的搭建。叶子的应聘是莫以诺意想不到的,对于这个岗位来说,叶子有点过于优秀了。但既然叶子愿意留下,她自然求之不得。
“叶子的能力很出色,刚好那时候以诚也需要个助理,叶子就也时常过去帮他些忙。久而久之,两人就处出感情来了。”至于失忆,莫以诺还是说她不清楚,叶子没提起的事,她们如何能得知,又怎么能判断出她是失忆了呢。
莫以诺反问孟宴臣和叶子是什么关系,既然早就认出来了,又为什么不说。
“一个朋友的妹妹。”
“孟董对朋友的妹妹也这么关心?”
“我只是不想看她走歪路。”
不想让叶子走歪路,莫以诺面上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十分无语,难道不是他才是叶子的那条歪路吗?
孟宴臣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叶子要去应聘这么一份兼职,燕大毕业的她,就算生物专业再冷门,也不至于此。
“燕大毕业?难道孟董不知道吗,叶子她被退学了,并没有拿到毕业证。她的学历就只是高中,所以那会儿要找全职工作的话,并不是太容易。”
什么退学?为什么会被退学?明明他已经不予追究了啊。
孟宴臣在震惊之余,也反应过来了谁会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当年他还以为是那场会议让他错过了叶子的毕业典礼。原来和那场盛大典礼失之交臂的,还有她自己。
胸口泛起一种密密麻麻的疼痛,疼得孟宴臣不自觉去握紧那只茶盏。
“那她有说为什么吗?”
有气无力的一句,让莫以诺知道她反败为胜的机会来了。
“孟董,每个人都会有秘密,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强问的。就像孟董,您也会有秘密,不是吗?”莫以诺看向孟宴臣办公桌上摆的那张全家福。
原本她不知道叶子一个小镇做题家出身的女大学生是怎么能搭上孟宴臣这个高门贵子的,直到她看到那个和叶子长相相似的许沁,一切就变得合理多了。
孟家的小女儿,是收养的战友的女儿,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原来孟宴臣,是在为得不到的白月光找一个替身罢了。
孟宴臣看了眼莫以诺,知道她意有所指,但对方没明说,他也就不好解释什么,否则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最后问了句莫以诺,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留下被学校退学的叶子。
莫以诺告诉他,她看重的是一个人的人品和能力,而这两样,都是要用心去感受的,跟一个人的出身、那一张纸、那一包材料都没什么关系。
她还说,每个人的起点就是不一样的,叶子能走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
“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她足够优秀。”这是莫以诺离开前,砸向孟宴臣的最后一句。
那一天,孟宴臣的骄傲与自大再次被粉碎。
“你的助学贷款,每个月还多少钱?”
“你每月生活费,又需要多少钱?”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跟他要过一分钱,他又凭什么去轻贱她的难处。
他为了自由做出的叛逆,无论如何孟家的光环都可以让他完美脱身,而那片被他拽下的叶子却永远留在了深渊。
选择性失忆,是因为病人极度不愿意想起那段痛苦的经历。
她到底是有多痛苦,才会忘记。
他就是个混蛋。
……
叶子和段应娴从医院回到莫家的时候,顾唯正冲进她的怀抱,兴奋地告诉她莫以诺和莫以诚也都从山上回来了。
可是叶子往四周探了眼,人呢?
“舅妈,舅舅病了,妈妈说她出去给舅舅买药。”
病了?严重吗?怎么不去看医生啊?
叶子一连串的问题把语言系统尚还不那么完善的顾唯正直接给干懵了。
“叶子,你别担心,以诺给我留言了,以诚他就是感冒了。山上凉,他自个儿又不当回事,结果今天就烧起来了。”段应娴说。
“那我先去看看他。”
莫以诚还在睡,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叶子替他擦去汗水,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温度不是太高,看样子是烧已经退了。
但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眼球一直在转动。
叶子本来想离开,让莫以诚再好好睡一会儿,却听他嘴里念念有词:“叶子,对不起,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再往下的,她就听不清了。
她想再靠近些去听时,莫以诚却突然惊醒。
惊醒过来的莫以诚一把抱住坐在床边的叶子,他似乎是有受到什么惊吓,嘴里还在不断重复着那句“不要怪我”。
叶子轻拍他的肩膀:“我不怪你,我有什么好怪你的呀。”
莫以诚逐渐清醒过来,慢慢松开她,低着头说道:“对不起,孟董的事,我不该跟你生气的。”
叶子说那事已经过去了,她早就不介意了,她不怪他。
“谢谢。”
“快到晚饭点了,你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但莫以诚说他没什么胃口,还想再睡一会儿,于是叶子便又扶他躺下,之后就退出了莫以诚的房间。
她想着应当要去找段应娴说一声,告诉她莫以诚的烧已经退了,好让她宽心。
“姥姥和周奶奶在厨房里呢。”一个人在客厅里搭积木的顾唯正这么跟叶子说。
不知道是本来就没关好还是被风吹开的,厨房的门开了一道口子,差一点,叶子就把那扇门给推开了。
“太太,给嘉叶小姐的东西,我之前都是偷偷准备的,您放心,叶子小姐肯定是没瞧见的,”周姨叹了口气:“只是以诚这病,还是一点不见好。每年嘉叶小姐的忌日前后,他都要这样病一场。现在您还能帮着把叶子小姐给支使出去,可往后呢,这到底也不是个事儿啊。”
“周姐,往后是往后的事,咱们就先顾好眼前吧。以后你说话一定要格外注意,别又再在叶子面前提起嘉叶的事了。那孩子机灵的很,她会起疑心的。”
“对不起,太太,上回是我嘴碎了,没收住。两个都是叶子小姐,我这脑子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串一块儿了。”
两个叶子?
是什么意思?
叶子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理智告诉她,没有。
周姨口中的那位嘉叶小姐,究竟是谁?
她拼命去回想,可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头却疼得似要炸裂。
嘉叶,JY。
她想到了什么,飞奔回莫以诚的房间。
莫以诚有睡前看书的习惯,而他有一张惯用的银书签,她记得是刻了字的。
叶子拿过现在摆在床头柜上的那本书。
荡在外面的心形银片,那上面果然刻了字。
是字母J。
答案昭然若揭。
叶子不由自主发出短促的急喘声。
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掀开一处被角,去确认莫以诚常年戴着的那条银手链上挂着的装饰银片。
也是同样的心形。
也有同样的刻字。
是字母Y。
原来,这个“Y”不是叶子的“叶”,也不是莫以诚的“以”,而是嘉叶的“叶”。
叶子瘫坐在了莫以诚的床边。
这个口口声声说想要快点把她娶进家门的男人,手上却还一直戴着和别人的定情信物。
他一定很爱很爱那个叫嘉叶的女孩吧。
可是这样的话,她又算什么呢。
得不到的白月光的替身吗?
为什么要这样!
愤怒、委屈与不甘在那一刻倾泻而出,掉落的泪珠洇湿了裤腿的一片。
莫以诚,你究竟是在让哪个叶子不要怪你。
“叶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