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诺打开了那间一直上着锁的画室。
尘封已久的油墨味道,和发现存在两个“叶子”的事实一样呛人。
莫以诺把一本相册放到叶子的手中,示意她打开看看。
那是莫以诚的大学毕业照合辑,而紧跟在班级大合照的后头,就是他和一个女孩的亲密合照。
“这个就是嘉叶?”
莫以诺点头。
黄嘉叶是莫以诚在罗得岛的同级校友,只不过一个学的是油画艺术,另一个学的是室内设计。
“你看,你们长得并不像的。”
的确,在叶子看来,她和黄嘉叶是不相似的。
莫以诺说,无论是莫以诚还是她们,都不曾把叶子当做过嘉叶的替身。
可若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她们又都要瞒着她,莫以诚他又为什么一直戴着那条手链,叶子不接受这样的说法。
“不是你想的那样,以诚之所以会一直戴着那条手链,是因为,那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训诫。”
“训诫?”
黄嘉叶的离世,是因为一场车祸,而当时开车的人,是莫以诚。
“那场车祸,嘉叶走了,以诚重伤,醒来以后,他就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嘉叶……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在雨天开车了……那条手链之所以一直没摘,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警告,也是一种自惩。”
可这些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她,在叶子看来,莫以诚的这种自惩何尝不是因为走不出那段感情。
“不,不是这样的,以诚他已经走出来了,”莫以诺抓着叶子的手臂:“是你让他走出来的啊,叶子!”
“我?”叶子不明所以。
“我们是跟你说过的。”
“说过什么?”
“嘉叶的事情,从你来莫家的第一天,你就知道的。”
怎么可能?叶子完全不记得。
“那个时候以诚抑郁严重,是你照顾的他啊。”
叶子努力去回想,脑海里好像出现了点画面,但又即刻被疼痛所侵蚀。
“你没事吧?”莫以诺想过来扶叶子,但被她躲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子哭着质问,如果莫以诺说的是真的,那她为什么会记不得。更可怕的是,她发现现在自己连怎么认识的莫以诚,怎么到的莫家,也都没有印象了。
莫以诺似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姐姐,你这样要我如何能相信你。”
“好,”莫以诺把心一横:“我都告诉你……”
那年莫以诺在一个雨天把叶子撞伤了,之后为了弥补叶子,就把叶子接来了莫家疗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叶子认识了当时抑郁症正严重、整日把自己囚在家里的莫以诚,同时也得知了嘉叶和莫以诚的那段过往。后来莫以诚在叶子的陪伴和开导下,逐渐走出了阴霾,重新投入到流景的建设中来。
“我怎么毫无印象?”
莫以诺叹了口气。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叶子外婆突发意外去世,叶子因为伤心过度不慎从楼梯跌落,磕到了楼梯底下摆着的花盆。
“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在那之后,你就时而记得,时而不记得。后来为了省事儿,我们索性也就不在你面前提起了,没想到现在反而适得其反。”
看到叶子还在揣摩思索的神情,莫以诺不再说什么了,只说她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信不信她由叶子决定,她不勉强。但她还是希望叶子能等莫以诚醒来之后,再好好沟通下。
“你和以诚的囍帖已经准备好了,但送不送出、什么时候送出都由你决定。”
叶子能感受到莫以诺在说这些时候的目光是诚恳的,但这串记忆的长线断了太多处,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把它连接上。
莫以诚还在病中,她没忍心去当面对峙。
而她的头痛也来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
趁着去接顾唯正的时候,叶子去市里的医院做了个检查。检查结果和莫以诺所说的都对应上了。医生告诉她,从就诊记录来看,她的头部先前曾遭受过两次撞击,一次是撞伤,另一次是摔伤。虽然两次的检查结果都是轻微脑震荡,但确实是存在造成失忆的可能性。而她最近频繁的头痛,可能是因为受到刺激,记忆在被唤醒,也可能是因为压力过大、心情郁结所导致的。至于叶子所关心的,这失忆会是永久性的还是短期的,医生说他也不好判断,人脑本身存在遗忘曲线,但如果缺失的那段记忆对她现在的生活影响不是很大的话,那又何必纠结呢?
可叶子也说不清楚,这影响究竟大不大。只能说目前从表面上来看,影响是不大的。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忘了多少,也不知道莫以诺的故事是否就能完整地补全她的缺失。如果还有连莫以诺也不知道的事,那那部分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医生劝她向前看,过去的事终归是过去了,未来才是更重要的。
理智上来说,的确如此,可她就是做不到完全放下。就像一道还没解出答案的难题,她从来都是不解出来就绝不罢休的性子。
“唉。”叶子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却听到后边儿童座椅上的顾唯正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叹气。
“你一小孩子叹什么气呢?”叶子从后视镜里瞧见顾唯正撅着小嘴发愁的模样,可爱又好笑。
“舅妈,叹气是大人的专权吗,我们小孩子就不可以有烦心事了吗?哼,你跟妈妈一样霸道!”顾唯正双手交叉抱臂,别过头去。
专权?霸道?他这都是跟谁学的这些词儿啊。
“那你说说,你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呢?”
顾唯正立刻就变了脸,奶声奶气地朝叶子撒娇说他的电话手表被莫以诺给没收了,求她帮忙去要回来。
“你妈妈为什么要没收你的手表,是不是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才没有!”顾唯正气得就要从儿童座椅中挣脱出来,叶子连声喊他坐坐好:“我就用手表拍了点大福的照片,发给了孟叔叔。他好喜欢猫,可是不能养,好可怜呀,我就答应他以后会给他发大福的照片。可是妈妈不让……”
孟宴臣,又是因为孟宴臣。为什么连莫以诺也会这么介意孟宴臣呢?
“舅妈,我和孟叔叔拉过勾勾的,我不要变成猪八戒,你就去帮我要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嘛!”
顾唯正急得不行,叶子只得安抚他,说她会去帮他要回来的。
“舅妈,你最好了!”
“现在不霸道了?”
顾唯正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摇着头。
这孩子,叶子忍不住发笑。
“舅妈你看,是孟叔叔!”顾唯正激动地指着窗外喊起来。
叶子偏头去看,还真是孟宴臣和陈铭宇。
许是他们的车子出了什么问题,孟宴臣扶额倚靠在后车门处,而陈铭宇正忙着打电话。
“老板,拖车大概半小时以后到,您要不还是回车上坐会儿吧。”陈铭宇小心翼翼地说道。
孟宴臣瞥了他一眼,说没想到自己难得让陈铭宇帮忙代次驾,这车就砸他手上了:“以前我找那么多回代驾,也没见这车坏一点儿。”
陈铭宇一向被孟宴臣损惯了的:“老板,这也不能怪我啊,可能就是车子到维修寿命了呗。”
“你……”孟宴臣刚想怼回去,就听到叶子落下车窗,问他们怎么了的招呼声。
孟宴臣不再做声,陈铭宇如获至宝,喜色难收地朝叶子回打了个招呼。
“那你们上车,我来送你们吧。”
听到叶子这么说,陈铭宇想都不想就把孟宴臣给塞进了副驾,然后又跑去主驾那儿跟叶子交代了几句,说孟宴臣今日应酬喝多了酒,麻烦她帮忙照应下。
“哎,陈特助,你不上车吗?”叶子喊住他。
“我就不上了,我留在这里等拖车,麻烦叶总了。”
顾唯正热情地跟孟宴臣打招呼,并努力解释说这几天并不是他忘了给孟宴臣发照片,而是自己的手表被没收了,所以才没发成,他可不是骗人的猪八戒。
孟宴臣笑着回说没事,顾唯正才算安心。可当他回过头来看叶子时,发现她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些奇怪,一种刻意疏远的冷淡。明明他离开流景时,她还不是这样的。
“孟董要吃点解酒药吗?您那儿的储物柜里就有,需要的话,您可以自己拿来吃。”
“这是给莫以诚准备的?”孟宴臣打开看了眼。
叶子刚要回他时,他就又自己合上了柜子:‘’不用了,我不需要。”
真够怪的。
“前面提前并线变道,要转弯……”
孟宴臣报了自己家小区的名字,就睡了过去。直到到达小区地库时,叶子才叫醒了他。
“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上去坐坐吗?”孟宴臣问她。
从前她说她想去他家看看时,他没让。
“不了,小正明天还要上课,不能太晚。”
“好。”孟宴臣只好同两人告了别,失落地合上了车门,目送他们离开。
顾唯正问叶子,他们今天又和孟叔叔见面了,那是不是就代表他们之间是有缘的。
叶子沉默了,她不知道。
“舅妈,你以前就来过这里吗?”
“嗯?”叶子问顾唯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都没有喊小Win帮你呀。”
叶子这才惊觉,自己一路都没有打开过导航,而孟宴臣不过就是报了个小区名字,外加提醒了那一次变道。
她居然就这么下意识地开过来了。
可那么高档的小区,她不可能来过。
甚至就连小区名字,都是她不熟悉的。
那她又是怎么开过来的呢?
鬼斧神差。
……
次日一早,手机屏幕上亮起一串陌生号码,叶子下意识是想直接挂断的,但鬼斧神差的,她偏就点了接听。
电话那头响起一道男声,是孟宴臣。
“我可能有东西落你车上了……”
过后,叶子还真就在副驾位上找到了孟宴臣说的那只蓝牙耳机。
“您是急着用吗?”
“嗯,有点急,能麻烦你帮忙送到我家里来吗?”
叶子本来想说孟宴臣如果不着急的话,她就给他寄个快递过去,看样子是行不通了。
“我送你公司去吧。”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
孟宴臣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的那只蓝牙耳机已经摆在办公桌上了。
“陈铭宇,这是谁送来的。”
“哦,叶总送来的。”
“什么时候?”
“就刚刚,她让我下去拿的。”
刚刚?孟宴臣二话不说就追下了楼。
只可惜,在他还没出闸机的时候,叶子的车就从他眼前开了过去。
“为什么不让人留下坐会儿?”
“她说她着急送孩子上学。”
送孩子上学?
托儿所的上学时间,哪有在九点之后的。
孟宴臣握着那只耳机,兀自苦笑。
“陈铭宇,你去查下顾唯正的课程安排。”
“老板,这……”
“我让你查的是顾唯正,怎么,她也交代过你?”
“没有。”
“那就去查。”
陈铭宇刚要走时,孟宴臣又叫住了他,问他当年是不是把自己去过燕大的事告诉过付闻樱。
“老板……”其实那年陈铭宇是帮孟宴臣打过掩护的,他谎称孟宴臣是出去见陈董了,结果很不巧的,付闻樱刚好就是从陈董那儿过来的。谎言不攻自破,他没办法,只好如实交代。
“算了,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