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毛毛虫在黑暗里待的太久了，拼命地想要羽化出去，却把承托它的那片叶子丢在了无边的黑暗里。后来它想要回去把那片叶子也带出来，可是当初收留它的那片叶子已经不要它了。它再也找不回那片叶子了。”孟宴臣提起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喝尽，却又不直接咽下，只含在嘴里慢慢吞着，让酒的苦涩味充斥整个口腔，再一点点渗透全身。
怎么又整毛毛虫、蝴蝶、叶子这一出，肖亦骁听不懂：“那就别找了呗，蝴蝶飞蝴蝶的，叶子也自有它的去处，化作春泥更护花，不是吗？”
再说蝴蝶和叶子本来也不是一个物种，在各自的世界各自安好，不好吗，肖亦骁问。
“你少在那儿咒我。”孟宴臣瞪了他一眼，而后自己抓过酒瓶，倒起酒来。
“不是，我咒你什么了？少喝点儿吧你！”肖亦骁抽出孟宴臣手里的酒瓶，放到桌子的远处：“你都多久没喝成这样了，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孟宴臣都已经说了，可是肖亦骁听不懂。
算了，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他也懒得再解释。
“客人想喝酒都不让，你这开的算哪门子酒吧？”孟宴臣俯身向前，想去夺回那瓶酒。
但肖亦骁还是不让，正当两个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陈铭宇的电话过来了。
“好，我知道了，等会儿再说。”挂了电话，孟宴臣也不缠着要喝酒了，急急忙忙地起身就要离开。
“怎么了，是国坤出什么事了吗？”肖亦骁想着是陈铭宇打来的电话，定是和国坤相关，而孟宴臣虽然清醒了不少，但神色依旧不好。
“国坤没事，就是你这儿不让喝酒，忒没意思，我先走了。”
“等会儿，你喝了酒，我给你叫个代驾。”自打出了那事儿，肖亦骁可不敢再让孟宴臣自己喊代驾了。
“不用，陈铭宇来接我。”
“那行，我和你一起下去。”
孟宴臣睨了肖亦骁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任由他跟着了。
确实是陈铭宇来接的孟宴臣，但肖亦骁还是觉得不踏实。
“真没出什么事儿？”孟宴臣那个闷葫芦总是爱藏事，肖亦骁便又去跟陈铭宇确认。
陈铭宇瞥了眼副驾孟宴臣的神情，立刻心领神会：“肖总放心吧，是我有两份急件忘记拿给老板签字了，业务那边又催得紧，这不实在顶不住，只好过来请罪了。”
……
“黄嘉叶父母的案子，我这儿已经找到翻案的突破口了，等我处理，你别再自己查了，听见没有！”
“知道了。”
电话里，孟宴臣的语气很急切，像严肃的命令，又像是迫切的告诫。他说完这句就挂了，都没再多问两句小正的情况，这让叶子觉得很奇怪。
他这是怎么了？
而直到隔天刷到那条新闻的时候，她才知道孟宴臣那天都经历了些什么。
“清流变浊流，国坤旗下云济制药陷医药腐败丑闻，董事长孟宴臣昨起接受调查……”
怎么会这样？
叶子查到云济制药作为被国坤收购的子公司，明明拥有独立法人，而且现在云济也只是“涉嫌”阶段，为什么就动静大到连孟宴臣也要去接受调查？
究竟发生了什么？
网上众说纷纭，看得叶子愈发心惊。
终于还是坐不住，叶子给陈铭宇打了个电话。
“叶总放心吧，老板他只是去配合调查的。”
配合调查没问题，只是实在不应该这么快就到孟宴臣的，于是叶子试探性地问了句：“是最近内部不太平吗？”
陈铭宇没想到叶子能一语中的：“不是什么大事，每年总有些小打小闹，我想老板他都习惯了吧。”
每年？习惯？
难怪孟宴臣会说开心对他来说是很难的事。
“叶总打来是想问那桩车祸案的调查进展吧，您放心，老板他特别交代过我，不会耽误的……”
明明叶子并没有问到，陈铭宇却主动提起了顾斐的案子。
但她突然想到，怎么偏偏是这个时间点。车祸案才刚有了可翻案的突破口，孟宴臣就被调查了。
莫名的巧合。
顾弈和他的连襟董成民都和国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
看来她低估了孟董顾三家之间盘根错杂的关系。
或许她不该那么对孟宴臣的，纵然他有权势和地位，但他终归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她明明亲眼见过莫家姐弟当初对抗一整个高康董事会的举步维艰，却忘了孟宴臣也可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他也是个会有难处的人。
但以孟宴臣的敏锐程度，他应该早就料到自己会面临什么的，那他还……
……
孟宴臣调查结束那天，还是陈铭宇来警局接的他。虽然心里清楚这事就不可能不惊动家中二老，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地问了声。
“都来问过，但也知道您只是配合调查，所以也就没再插手了，”陈铭宇偏头瞄了眼孟宴臣：“哦对，叶总也打电话来问过，她倒是有些受惊。”
“她也打来过？”孟宴臣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眼里的光又很快暗了下来：“是担心影响那事的进度吗？”
“不是，是担心您。我能感受到，叶总是真的很紧张您。”
“那你有跟她说我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去配合调查的吗？”孟宴臣急声问道，现在的他既害怕自己不被在意，又害怕让那片羸弱的叶子为自己担惊受怕。
陈铭宇说他就是这么回复的，但叶子没有就此罢休，又追问了一些细节，所以他就只好又说了点。
“不是，你这么吓她干嘛啊？”以叶子的性子，孟宴臣知道她肯定会多想。
可陈铭宇想，自己不过是用了个“小打小闹”，比起孟宴臣这四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他这用词已经够委婉的了。
“您放心，我也没说太多，后来就用顾斐那案子的事儿给……”
陈铭宇的话说到一半，孟宴臣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便让他等等再说。
那个电话是莫以诚打来的，过来问孟宴臣今天有没有见过叶子。
可他才刚从警局里出来，哪里能见得上叶子。
莫以诚见势就要挂电话，但被孟宴臣拦下了。在孟宴臣的再三追问下，莫以诚才道出了他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叶子不见了。
她用不同的理由支开了莫家的所有人，而等他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不回微信和电话了。
“前几天她告诉我们，嘉叶父母的车祸案已经找到翻案的突破口了，但又不说细节，只让我们放心……结合她今天奇怪的表现，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两者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莫以诚的猜想让孟宴臣不寒而栗：“陈铭宇，你刚说顾斐那案子，你都是怎么跟叶子说的！”
陈铭宇被孟宴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懵。
“就说了下我们已经找到当年提供监控视频与血检报告的关键证人了，以及有查到这些证人后续都有异常收入的进账……”
坏了！
陈铭宇还是没懂，怎么就坏了。
“快，你快问下去盯顾斐的人，顾斐现在在哪儿！”
……
难得顾斐能这么准时就大驾光临，叶子失笑，看来让这些上流社会的人听话也没那么难，只要，有足够的筹码。
顾斐将椅子随意一扯，吊儿郎当地坐了下来：“还搁那装什么失忆，我就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说吧，老头子的真遗嘱在哪儿？”
“别急啊，姐夫，”叶子往茶盏里倒上水，缓缓推到顾斐面前：“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白给呢，你说是不是？”
“那你倒是先说说，为什么要帮我？”那天叶子奋力救莫以诺的情景，他可还历历在目呢，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
“因为我仔细想了想，莫以诚的心思根本不在公司管理上，莫以诺要是和你离婚回来了，莫家的一切迟早都会是她的。那我当然，得为自己早做谋算。”
听到这里，顾斐倒也不含糊，直说他能拿到多少莫佑德的遗产，就分一成给叶子。
“哼。”叶子冷笑一声，兀自把玩起自己的手串来，似是有些瞧不上。
“弟妹胃口不小啊，一成还不够？”
“本来是够的，”叶子提起茶盏喝了口，悠悠道来：“可是除了遗嘱，我这还有姐夫别的秘密呢，那些秘密对你来说，会值多少呢……”
叶子将顾斐先前做的那些混账事一一细数来，以为可以震慑住他，然而对方却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弟妹说的这些，有证据吗？”顾斐晃着翘起的二郎腿：“口说无凭，可不值钱啊。”
叶子说她可是亲眼看到顾斐差点掐死了莫以诺的。
“那又怎样，莫以诺都不敢出来说这事儿，你猜是为什么？我的好弟妹，你伪装自己失忆，倒也给了我一个好借口呢，脑部创伤曾出现过失忆症状，你的证词要如何被采信啊？”
“瞧我这记性，确实是不大好使了呢，忘了伪造报告这事儿，姐夫可是擅长的很呢，就连伪造车祸案里的血检报告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我的精神检测报告，”叶子往顾斐的茶盏里又添了点水：“可是姐夫，忘了跟你说件事儿，那天我躲在书架后边的时候，其实悄悄架了台手机，还开了视频……火势虽然猛，但二楼只是烟浓了点，物损其实没那么严重。后来我回去找了找那部手机，您猜怎么着？”
顾斐的表情一下冷了下来，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一点儿没坏，清晰的很呢，” 叶子继续挑衅：“所以，你觉得这个视频值多少呢？”
被逼急的顾斐猛地拍了下桌子，连着骂了几句脏，紧接着又让叶子自己开价。
“我想怎么着，也不能比给你改血检报告和监控视频的那些人少吧？他们只帮你瞒了一件事，但我这儿要瞒的可是故意杀人、杀人未遂、暴力强奸、妨害作证，全齐活了呢。”
叶子报出了顾斐当年买通那些证人所花的数目，让他知道自己是有备而来的，休想糊弄过去。
“原来弟妹这么会谈判呢，你倒是比那个黄嘉叶聪明的多了……”也许是被逼急了，又或许是顾斐觉得自己在黄嘉叶这事上是占理的，居然主动说出了他和黄嘉叶的事。
“是她想要杀了我，我不过是自保罢了……真要论起来，她才是那个杀人未遂的人……也就是那天喝多了酒，才只是把她给办了，留了她一条小命……谁知道她自己命不够硬，又出了车祸，是天要收她……还有她那对父母，也和她一样蠢，居然还想拿手机拍下我的照片……不过一家人都车祸走的，也算整整齐齐了……”
所以车祸刚发生那会儿，嘉叶父母是有获救机会的。
叶子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身子却僵在了那里。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的无耻是没有底线的。
她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开始拨起手串的珠子。
“我不究细节，但这里的每一桩每一件，我都要看到姐夫的诚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已经达成目的的叶子便起身离开：“我不急，姐夫可以慢慢考虑考虑。”
而正当她以为自己可以侥幸脱身的时候，面目狰狞的顾斐举着他的魔爪过来了。
“诚意？我的诚意就是让你和那些人一起闭嘴！”
叶子死死抓着顾斐掐她的手，努力给自己留出一分喘息的余地：“顾斐，这里可是有监控的！”
“监控？”顾斐龇牙笑着：“我收回那句话，原来你和黄嘉叶一样蠢！来之前也不查查，这是谁的地盘！”
“警察，全部蹲下，双手抱头！”
门被暴力踹开，警察的喊声让顾斐随即变了脸，佯装出一副正和叶子亲昵的模样。
“警察先生，我不过就教人跳跳舞，这也犯法吗？”
“少废话，抱头蹲下。”
顾斐只好松了手。
而被松开的叶子一下子失了力，就要倒坐到地上时，是冲进来的孟宴臣抱住的她。
警方称接到举报，说顾斐涉嫌多起案件，要带他回去接受调查。
“抓我？你们有证据吗，就抓我？知道我是谁吗！”
“证据在这里。”叶子举起自己的左手，摘下那串手串。
根本不存在什么书房的视频，但今天茶室里的视频，完整存在。
顾斐被警方带走了。
叶子长舒一口气，才缓过劲来。
她拂开孟宴臣的手，轻声道了句谢，然后就准备跟上警队的步伐，一起回警局协助调查。
“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身后传来孟宴臣的声音，不甘又无奈。
孟宴臣不懂，他明明就告诉过叶子，自己已经安排好一切了，为什么她还要来以身冒险？莫家对她来说，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这几天，她都等不了了吗？还是，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会真心帮莫家？
“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叶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停留数秒后，又快步跟上了前头的警队，上了警车。
她为什么就不能等等他呢？
他们之间，好像永远差那么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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