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醒了。
然而属于孟宴臣的欣喜,不过几秒。
她醒了,但也又一次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看到眼前人瑟缩着身子远离他、惧怕他的模样,孟宴臣垂下手臂,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纵使重来一次,叶子选择的还是莫家,而不是他。
“宴臣啊,叶子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还是就先让我们接她回去养病吧。”
谁都不记得的叶子现在只愿意亲近段应娴和莫以诺,孟宴臣无可奈何,只得由她去。
哪怕是他怕她摔倒才伸出的手,也被她恐惧地打掉了。
医生说长期生活在惧怕之中不利于病人的恢复,所以即便孟宴臣再想,也不敢强行把叶子和小正接回自己身边。
离开医院前,莫以诺告诉孟宴臣,如果他是真的想弥补叶子的话,就去帮她把顾斐这个罪魁祸首给揪出来。
“当年就是顾斐撞的叶子,他直接逃逸了,是跟在后边的我救的她……虽然我这次没有亲眼看到,但如果你们都觉得叶子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话,那就一定跟顾斐脱不了干系。”
“这些话,你怎么不去跟警察说!”
“孟董,您很清楚,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嘴里出来,分量是不一样的……我和他在打离婚官司,这些话如果从我嘴里出来,只会被认为是我在刻意抹黑他……”
那四年前呢!
莫以诺躲开了孟宴臣愤怒的目光,说她很抱歉,四年前的她不能失去顾家的帮衬,所以选择了沉默,说完,她就心虚地跑开了。
莫以诺的说法存在很多漏洞,但孟宴臣顾不上多想,至少她给了他一个可调查的方向。
“陈铭宇,要多久才能给我一版结果?”
“都是四年前的肇事逃逸案了,事发路段的监控还坏了,连警方都没什么证据,实在是不太好查,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个把月吧。”
“太慢!”
“这合法的调查,您自己又不是没试过,很好查吗?”陈铭宇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句心里的吐槽给说出了口,惶恐得紧。
但孟宴臣反倒被这一句怼得没了声,沉默良久,他才语气稍缓地跟陈铭宇说了个日期,让重点调查这一天顾斐的行踪。
“好的,老板,我会多联系几家事务所的,一有消息就联系您。”
……
“就那么着急要离开吗?”门口响起三声敲门声,叶子回过头去看,是莫以诚:“抱歉,我看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叶子缓缓放下手机,她想,刚才自己和中介的那通电话,莫以诚应该全听见了。
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叶子最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的人,就是莫以诚。因为自己失忆后的无理取闹,硬是把无辜的他给绑在了自己身边。
“以诚,谢谢你,包容了我这两年来的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莫以诚颤抖着将手里的那碗热汤尽可能平稳地放到桌上。
原来他们的那两年,在清醒后的她看来,仅仅只是“无理取闹”,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
热汤还是洒了出来,烫到了莫以诚的手。叶子抽来纸巾替他擦拭,却被他抓住了双手:“那两年里,难道你就只是把我当成了他吗?”
叶子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诚然她能真切感知到莫以诚这两年里对她的好,但她也没办法否认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她当时那么缠着莫以诚,就是把他当成了自己心底那个遗憾的填补。可偏偏莫以诚又那么轻易地纵容了她,甘愿成为了“他”。这两年里,生活在一起的是她和莫以诚,可莫以诚又是活在她和孟宴臣的故事里。
莫以诚轻笑一声,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亲手填补的圆满,却是叶子和另一个人的。
而她噙着泪低下头的那一瞬,他想这个答案已经足够明确。
莫以诚松开了叶子的手,自己接过纸巾擦起了手:“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不是说美食是不可辜负的吗?”
他强笑着抹去她眼角的泪,将那碗汤递到她手中,就离开了。
叶子知道,她也辜负了一份很好的情意。
而莫以诚离开没多久,段应娴和莫以诺也都过来挽留她。
“孩子,我知道是我们对不住你,硬生生把你扯进这摊烂泥里。你要远离我们也是情有可原,可至少等你和小正的身体都养好了再走,好吗?”
“不是的,阿姨,我没有要远离你们,”叶子把段应娴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则是蹲在她的身侧:“我只是怕人多,纠正小正的时候,他会混乱,所以才想着带他出去独处一段时间。”
“你真的不怪我们吗?”
“我怎么会怪你们呢?如果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今天……”
虽然当初确实是莫以诺撞伤了叶子,但叶子也很清楚,她们后来对她的好,早就超过了该有的补偿。她们大可以在她伤愈之后就让她离开,但她们没有。叶子本以为在自己坦诚一切之后,莫家母女会像其他上流社会的人一样嫌弃她、厌恶她,可是她们都没有。她们给了她最大的宽容,甚至在她们自己生活都满目疮痍的时候,还那么用心地给予她希望与勇气,让彼时万念俱灰的她看到了新的光亮。
叶子说她想试试重新高考,莫家不但帮她研究各种政策、请了辅导老师,还为了给她更好的备考环境,改造了莫以诺的书房,让叶子也能够拥有一片独属于她的小天地。而在她因为成为一个单亲妈妈而无措时,也是她们一直陪在她身边,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孩子的事情也并非莫以诺早有打算,也是看到叶子实在不舍,她才提出了那样的想法。
所以叶子相信,她们后来选择隐瞒,也是真心为她好,希望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我时常想,一定是天上的妈妈做了天大的努力,才让我遇上了心软的你们,”叶子抬头,又哭又笑地看向段应娴:“让我又有了家人。”
莫家母女也都动容地落下眼泪,段应娴轻抚住叶子的脑袋:“幸运的是我们,能遇上那么坚韧又那么聪慧的你。”
段应娴说,她之所以那么希望叶子能和莫以诚在一起,也是因为真的喜欢叶子,想着有朝一日能听叶子喊她一声“妈妈”。
“那现在,您愿意多一个女儿吗?”
段应娴愣了几秒,连声说好。
叶子侧头,轻靠在段应娴的腿上。
真好啊,她又有妈妈了。
而她也是时候该回到小正“妈妈”的位置上了。
叶子原本怕真相会让小正感到混乱,但那孩子却好像只是把这当成了一场过家家的游戏,还觉得有趣。
“舅妈是妈妈,妈妈是姨妈,那舅舅,舅舅现在是什么呀?”
小正抬头去看莫以诚,而莫以诚看向了叶子。
他们都在等一个答案。
“舅舅,就还是舅舅啊。”叶子说。
“那舅舅都不变的吗?”
莫以诚兀自笑了笑,蹲下来捏了捏小正的脸蛋儿:“对啊,舅舅不变,还是你的舅舅。”
小孩子到底是童言无忌,他又手舞足蹈地问道:“那这样变了后,我有爸爸了吗?”
叶子沉默了,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还是没有吗?”小正失落地垂下了小脑袋。
叶子刚想去安抚她,谁知那孩子却自个儿猛地抬起了头:“啊,我想到了!妈妈,孟叔叔问我愿不愿意让他做我的爸爸,那就让他来当我爸爸,可以吗?”
“小正,是很喜欢孟叔叔吗?”莫以诺也蹲下来问他。
孩子一个劲儿点头。
“那你是怎么回答孟叔叔的呀?”
“我说这个要问妈妈,妈妈同意了才行。”
莫以诺看向叶子,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也许血缘就是这么神奇,冥冥之中就将父子俩连接到了一起。
叶子将小正抱到怀里:“小正乖,孟叔叔他很忙的,我们不吵他了,好不好?”
对不起啊,宝宝,这个愿望,妈妈无法满足你了。
“我没有,没有吵他,是他自己问我的!”
……
孟宴臣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了。这些天他一有空就会去莫以诺市里的新居看看叶子和小正,可是叶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抗拒他、害怕他,而小正那边,他也不敢直言不讳,只能先做点铺垫。
正当他烦闷至极的时候,陈铭宇那边终于来了消息。
“老板,您确定那日子没记错吗,几家的调查结果都显示顾斐那天根本不在燕城,而是在鹿城那儿参加party啊,他就不可能是肇事者。”
可孟宴臣确定自己没记错。
而这种一查就会露馅的错误,莫以诺不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她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那关于顾斐,还有查到别的吗?”
“有查到顾斐确实曾经涉及一桩车祸案,但那是九年前,不是四年前。不过,有意思的是,九年前那场车祸里的两名死者,是小莫总前女友黄嘉叶的父母。”
什么?
“当时原告控诉的罪名有超速和醉驾,但事发路段那会儿还没安装监控,后来根据从周围商铺调取的几段监控进行了测速,结果显示超速事实并不成立。至于醉驾,当时的血检报告也显示未达醉驾程度……”
不对?他们好像莫名其妙被引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他想要查的只是叶子相关,莫家其他人的事,跟他无关。
“老板,这还可能真的跟叶总有关……有几家事务所跟我反馈叶总和莫家那两位最近分别有来委托他们帮忙调查这桩旧案……”
什么?
可是叶子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她怎么会?
孟宴臣回想了下最近莫家人的表现,越发觉得不对劲。
……
第二天一早,孟宴臣就带着一堆疑问去了莫家。但叶子和莫家姐弟都不在,说是出去散心了,周姨也出去买菜了,只有段应娴在家陪着小正。
但还好叶子不在,要不平时她都会惊恐地直接把孟宴臣赶出去,他连小正都只能简单地打个招呼。
段应娴去烧水沏茶,孟宴臣也难得有了和小正的独处时间。
“这两天功课很忙吗,怎么都不用电话手表联系叔叔了?这样的话,你要变成猪八戒了哦。”
“我才不是呢!”小正跳起来抗议:“是妈妈说叔叔忙,让我不要吵你。”
妈妈?孟宴臣明明交代过莫以诺,小正想要联系他的时候,不许阻止。他突然还想到,这两天不仅是小正没有联系过他,他给小正打过去的时候,也总是无人接听。
他马上检查了小正的手表,果然他是被拉黑了。
这个莫以诺是想干嘛,得寸进尺吗!
“孟叔叔,我跟你说个大秘密,我就不是猪八戒了,好不好?”
孟宴臣强压怒气,抱过小正,用温柔的语气问道:“什么秘密?”
“我跟你说哦,舅妈现在是我妈妈,妈妈是姨妈了,但舅舅还是舅舅,孟叔叔你也还是孟叔叔,所以是只有女生变,男生不变吗?可是姥姥还是姥姥诶,周奶奶也还是周奶奶,好奇怪哦。”小正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把乐高积木递给孟宴臣,让他陪自己一起拼。
但孟宴臣却没能接住,积木直直地落在了毯子上:“小正,你先自己在房间里玩会儿,叔叔出去上个厕所,好不好?”
“好。”
段应娴刚沏好茶水,正准备端去给孟宴臣,便和他撞了个正着。
“阿姨,叶子在哪里,我要见她!”
“她……”
正当段应娴为难的时候,响起了电子门锁的解锁声。
“妈妈,我回来了。”
是叶子。
孟宴臣上前一把拽住了叶子,并直接把她拽进了另一间房。
“孟宴臣,你放开我!”
他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我叫孟宴臣了?”
“宴臣!”段应娴喊住他。
“阿姨,麻烦您照顾下小正。”说完,孟宴臣就用脚踢关了门。
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想起来了!她都知道莫家在骗她了,却还是要推开他,回到莫家,为什么!她都告诉小正她才是他妈妈了,却还要让孩子喊自己孟叔叔,为什么!”
“他不叫你叔叔,叫什么?”
“当然是……”
“你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吗?你的那个家会允许吗?一个有着她这样母亲的孩子怕是永远进不了你孟家的大门吧!不叫你叔叔叫什么,你要让他永远被烙上私生子的印子吗!”叶子用尽全力挣开孟宴臣的手。
“可他本可以不用是的!”如果当年叶子如实告诉他怀孕的事,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是啊,”叶子冷笑道:“那样小正根本就不会出生,也就不用背负私生子的骂名了,说到底,错的还是我。”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孟宴臣的心思一向缜密,可这会儿他却心慌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想再和叶子绕在这个话题里了,他绕不过她。
“是你让莫以诺告诉我是顾斐害的你吗?也是你引我去调查黄嘉叶父母的案子的,对吗?”
叶子撇过头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是想帮莫家借我的力来对抗顾家吧?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莫家!”
说实话,叶子并没有底气,但穷途末路的她只能试一试。
“我可以帮,但我也有个条件。我要用这个忙,换小正的一声爸爸,总可以吧?”
“那我自己查吧。”叶子绕过孟宴臣,想要出去。
但孟宴臣又一次反手拽住了她。这一次,他向她认输了:“你要查什么,我都帮你查……”
“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帮莫家?”
叶子转过身,抬头对上孟宴臣哀伤的双眸。
“因为他们从来不会觉得我是可恶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