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户与她（二）

南笙到底没有对顾时夜说实话，她胡乱编了个身份，说自己是柳家养在老家的女儿，因从小身体不好，父母无奈去找大师算卦，得出京城过于繁华而她又福缘薄，十八岁之前最好不要进京。她鬼扯一通，也不知道顾时夜信没信，反正男人听完回答了个“嗯”，然后就埋头煎药去了。

纤夫是淮江工作里的最底层，干的都是苦力活，出的是大力气，多为出身穷苦的人。尤其是到夏季这种江水湍急的时节，过往船只更需要纤夫人力拉着过险滩，渡过搁浅处。顾时夜只来得及把熬好的药搁在木桌上，又拉到了拉船的苦力活中。

南笙一人呆着无聊极了，房间里空无一物，那几幅神仙画看着还有几分的研究价值。她仰头思索了一会，得出画师是个不怎么敬畏神明的草班子的结论——他把端庄的月宫娘娘画得英气逼人，却把将军画得书生气十足，若是家里教书的老学究在此肯定会被气得破口大骂。画的右下角轻飘飘地落了一个“顾”字。

“他姓顾。”南笙呢喃道，不怪她对这个姓氏敏感。南家老宅里的仆从大都是从京城南家退下来的老人，他们有次喝多了酒，嘴上把不了门，议论京城大小事时，恰巧她路过。这次他们唏嘘的对象是在党派斗争里落败的顾家。

“顾家老惨了，一大家子人都要流放去岭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顾家在先帝面前可是大红人。可谁让咱们的今上更喜欢陈家呢，一山容不得二虎，陈家上位可不得狠狠地踩顾家吗！”

"...真就去岭南了？“

“害！路上遇见劫匪了！”

南笙本想躲在长廊拐角处继续偷听，奈何周萍一嗓子呼喊吓散了那群人，这场旧事只能不了了之，断在那晚。

真的是魔怔了，自己有难言之隐，怎么看谁都有故事……

屋外传来篱笆被推开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胖胖的大娘进了门：“可算是醒了，饿了吧，快上大娘那儿吃饭去。”女人一边说，一边想动手拉她。

南笙被她拽着出了门，李大娘借着和她说话的空隙将人上下扫了一遍，这富贵人家的姑娘到底是和她们不一样，这周身的气度，就是对上县太爷家的女儿也是绰绰有余。羡慕着，羡慕着，她又不免酸了起来，这顾四真的是捡了个大便宜，怎么她家二牛就没这个好福气呢。

李大娘是顾时夜的邻居，这个村叫郭家村，顾名思义，住这儿的人大都是姓郭，很少有外姓人。顾时夜和李大娘就是这少数中的人，因此两家走动的也比较频繁——大部分是李家的二姑娘自告奋勇来送吃不完的菜。

顾时夜白日得去拉纤，又怕饿着南笙，毕竟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钻厨房的。他只能拜托李大娘照顾一下她的午饭。

李大娘是个热心肠，她怜惜南笙落水受了惊吓，脸色又有些憔悴，不停地劝南笙多夹菜：“多吃点，你看看这小脸嫩的呦。我家姑娘要是有你一半，我就用不着愁她的婚事了。”

不幸被波及的李二妮闻言红了脸，她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还差一年及笄，却早就有了自己的少女心思。偷眼看着南笙，这姐姐跟仙女似的，就是端粗瓷碗也比自己端得有气质。

“姐姐，”她忍不住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有不少公子来求娶吧？”

南笙把她扯的谎又重复了一遍，她不知道自己被救上来的事已经被纤夫们传得有鼻子有眼，好多人说顾时夜榜上了小姐，马上就找上人家门做女婿了。

深知女儿心思的李大娘瞪了李二妮一眼，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

一连几天，南笙都在李大娘家蹭饭，脸皮再厚的人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她委婉地表示想帮李大娘做点事情：“我总不能老是赖在您家吃白食。”

李大娘的丈夫和儿子都是江上的纤夫，比顾时夜家好上那么一点，但是也禁不住她一直蹭饭吃。

“你这孩子心挺好，”李大娘收拾着碗筷，“顾四给了我米面，你就放心在这儿吃吧。”

南笙一愣，她自醒来这几天一直没再见过顾时夜。她醒来时顾时夜已经扛着纤绳出门了，她睡觉时顾时夜还没回，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睡得，屋子里就一张床。

“就添一双筷子的事。不麻烦，不麻烦，你就放宽了心，大娘肯定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

李大娘早就把南笙看成顾时夜的新婚妻子，开口也带上了邻居之间的亲昵。

南笙内心五味杂陈，有抱歉，有感动，有不好意思……这天晚上她特地没睡等着顾时夜。

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出门去迎接，结果看清来人的一瞬，直接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