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带着清冷的风,安静地蜷伏在森林的每一片树叶下。Steve倚靠着一棵树坐下,土地冰冷而湿软,如同高低不平的尸堆。林木组成高大漆黑的墙面,威严地注视他。
Steve颤抖着,极力让呼吸变得平缓。周围肯定有很多的魑,然而双耳中心跳般的声音以及身上冷热交织的不适,使他根本记不起那些危险的捕食者。
沉默的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窒息感几乎将他的意识从头颅扯出。他只能感受到温热的血在慢慢冷却,钻入同样寒冷的泥土。
他已不再抱有希望。最后一次摔倒,他终于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他爬向身边的树,坐在它身下,在痛苦中等待死亡降临。
他忆起自己的造物主,那位艺术家般的神明总会向他微笑,欣赏他每一个微小又大胆的探索。
“等我下次回来,给你带个更加有意思的东西。”
他从不将自己的到来称为降临。他总是像一位家长,为好奇的孩子带来惊喜,并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他这番话已经在Steve心中翻滚了三年,倘若他回来后发现他死在这又黑又冷的泥土中,又会有何反应?
Steve看着沾满泥尘的伤腿,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丝暖黄的光亮,一支火把掉在他面前,火焰轻轻跳动几下,滚到他脚边。
Steve这时才发现,一道高瘦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火光的边缘。对方罩着一件长长的深黑色斗篷,细心地掩饰了所有细节,兜帽下,奇异的光芒在一双近乎全白的眼中闪烁,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先生……您也是冒险家?”Steve问,因为惊吓,他的嗓音就像一块金属板,僵硬又别扭。不知为何,这身斗篷总让他想到那只亡灵。
对方笑而不语,像是猎人在观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Steve有些不知所措,他咽了咽口水,将喉咙润得柔和一些,轻声向男人说:“谢谢您的火源,非常感谢。”
男人歪头,做出疑惑的姿态,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他摸摸下巴,柔和的低音反问道。
“嗯?不认识我了?”
不等Steve惊讶,男人的五指快速拂过自己的脸,几缕黑雾翻卷而过,Steve熟悉的亡灵的面容透过晃动的手指在他眼前浮现。
Steve的双眼在惊惧中瞪大,他本能地向后移动身体,紧紧贴在身后的树上,像是在指望它能从死神手中救出他。
“亡灵……你怎么……”他的声音颤抖着,以至于后半段完全跌碎在对方的影子下。
Herobrine弯下腰,恢复原样的脸凑近Steve,以猎食者的姿态,笑道:“我说过了,不要叫我亡灵。你也可以叫我的本名,Herobrine。”
窒息感又一次扼住他的咽喉,Steve的脑袋无力地偏向一侧,在来自恐惧和疲劳的,冗长折磨下,他早已无力挣脱钢丝般绞在他脖颈上的手指。
“这个表情……瞧瞧,你现在是多么害怕啊,”Herobrine眯起狭长的白眸,享受地,笑着,“没人来救你,他们把你抛弃在这里,像抛弃一只孤魂野鬼……”
Herobrine的眉毛突然轻轻皱起,使得那张脸显露出诡弄的凶险,他鼻翼颤动着,近乎病态的灵敏嗅觉在仔细地搜索。
“你的气息……你是Notch的造物?真是纯净的血液。今年几岁了?九?你看起来也没这么小。”
或许是想让Steve作出回答,Herobrine的手放松了些,但仅仅是让他能呼吸和说话,仅此而已。
Steve咬起牙,齿间摩擦出低微的吱吱声,瞪着那双为疲惫所占据的紫色眸子,用尽全力,发出混着喘息的怒吼:“我凭什么告诉你……凭什么告诉你?”
Herobrine又一次眯起眼,那是一个凶险如鬼魅的笑。Steve还没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右臂便传来剧痛,如同粗暴的手暂时扯出了他的意识。黑曜石的尖刺折断他的骨头,在右臂上开了一个崭新的血洞,血液伴随着他的惨叫,在漫漫长夜中流淌。
“回答错误,”Herobrine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最后问一遍,几岁了?”
“二十一……”Steve的声音慢慢融入了沉黑的夜。
“都长这么大了?”
Herobrine的手迅速上移,卡住Steve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让Herobrine重新审视了一番。
“啧,啧,Notch一定把你藏得很好吧。如此幸福的灵魂,生来就被悉心呵护……真羡慕你。”
“你说,我要是提着你的脑袋去见祂,祂的表情……呵呵,真是令人期待。”
“为什么?”
Steve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兴奋。
“为什么?”Herobrine歪头,重复着他的问题。
“对你的抓捕是我的主意,你可以杀了我,但是Notch,祂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折磨祂?”
Herobrine哈哈大笑。
“因为,这很好玩啊。”
匪夷所思。Steve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Herobrine笑得太过厉害,用力喘了两口气后,他平静下来,戏谑地说:“但是,如果就这么让你死了,那也太没意思了。”
“你拥有那么多关爱,那么多幸福,不如你做个好事,将这些关心和幸福分我一些,如何?”
“嘘,别说话,这个问题轮不到你回答。”
宽阔的手掌覆上Steve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仿佛割肉剥皮般的剧痛。那只手剥夺了他的视觉,挡住他痛苦的呻吟和呜咽。身体变得越发沉重,像夏日的冰块那样融化,他的一切都在此刻扭曲,昏昏沉沉地向地面坠去。
“还敢抵抗……你是半神?想不到啊,你孱弱得和平民没什么两样。”
Steve瘫倒在地,那只手已离开他的脖颈,窒息感却越发强烈。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不……那是Herobrine的幻形……
Ceris站在树林的边缘又观望了一会,老实说她并不想独自走进那些深而沉重的阴影,它们总会让她想起那一个夜晚,树荫之下,她蜷缩在破败的铠甲和比铠甲更为冰冷,更为僵硬的尸堆中,陷入绝望的沉眠。
还是算了,她转身走向沐浴在月光中的马车。
“终界公主——还没等到人,就这么走了?”
那声音伴着极为张扬的语调,彻底击碎了她离开的想法,声音的主人不慌不忙地从阴影下展露其真身。
“啊,Hero——”明明是Steve的样貌,可她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半句话已经出了口。来者富有深意的目光下,她迅速将这话改成了“人类的英雄(Hero of mankind)终于归来……谢天谢地。”
对方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台词真令人发指。好了,你没认错,Herobrine,和猎物的替代品。”
Herobrine松开手,沉默着的肉体从他肩头滚落。Ceris凑过去查看,月光映亮沉睡的人的脸,是Herobrine以“亡灵”的身份出现时的脸。
“他是?”
“人类的英雄,”Herobrine嘲弄般嗤笑一声,歪着头,半眯着紫色的双眸,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嗯,确实是一件杰作呀。”
“你,同时用了两个人的幻形,以及他身上的睡眠术?”
“还有傀儡术。”他补充。
Ceris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Herobrine。
“你疯了?这种强度的消耗……”
“没事,Ceris,不必过于为我操心,”Herobrine伸手揉搓着她的脑袋,这一动作已经相当娴熟,“夜深了,可得好好休息啊,公主。”
“我要感谢一下你的关心吗?”
“不要。”Herobrine俯下身,重新把Steve扛在肩上,他要让Steve也尝尝被关押的滋味。
回马车的路上,Ceris心里一直很乱,回到地表似乎远比被困于下界更令她不爽——很奇怪吧,离家更近了,明明应该高兴才对。
潜入阴影的最后一步。她像被抽去了全身的骨骼,摔在无人知晓的座椅上。家,这个字带给她的只有灰暗的朦胧,长年累月的战斗为她的整个童年盖上了伤口和金属般的血的腥味,哪里像一个快乐的小公主……她把脸埋在蜷起的臂弯中,在她先前读到的各种故事中,人们总会因悲伤或种种原因,脱离自己的族群,躲到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或抽噎或嚎啕。她付之一笑,没有任何想哭的愿望,并且也真心希望这些故事的后半部分会发生,一个挚友,亦或是一位爱人,出现在此刻,将她带离困于谷底的孤独……
几道白亮的月光在此刻刺入,照耀着她的脸,Herobrine一声不吭但很直白地一脚踏进来,马车的地板立刻抱怨般嘎吱叫唤。
Ceris皱起眉,以极度嫌弃的口吻说:“进来先敲门。”
刚踏上马车的脚愣了愣,Herobrine默默退出去,屈起手指,泄愤般抽打了一下马车的门帘。噗一声,软趴趴的帘子瞬间卷在他手上。
“现在告诉我,这玩意能敲吗?”
“有声音就是能敲。”她嘴硬。
“啊,看来某人迫不及待想度过一个孤独的夜晚……”他说着,竟真的慢慢抽身往回走。
火焰般的焦急瞬间窜上她心底,或许是潜意识里的确在畏惧他的离去,她完全是下意识喊了一声,“回来。”
门口传来轻轻的气流声,不知是轻笑还是叹息。他伸出手臂,挑起一侧的门帘,在她身边坐下。
“很有心事啊,思乡病又犯了?”他垂下眸子,身高原因,他并不能看清Ceris掩盖在紫色头发下的脸,可他知道,她的面容,一定忧伤而美丽。
“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肯定我不是在思乡,我离‘家’这个概念实在是太遥远了……”
“如果幻想出来的‘家’也算呢?”他的目光从Ceris身上移开,落向最为黑暗的角落,“因为太过渴望,所以想象自己曾经拥有,可是当你面对现实,那种苍白无力……我懂的,Ceris。”
“‘你懂’,这说明你也干过,不是吗?”Ceris偏过脸,狡诈的紫色眼睛从头发的边缘展露,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为天人的秘密。
“人都需要一个避风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再次看向她,“但你总得走出来。”
“好了,现在我封你为事实上最伟大的……厨子。”
“啊?”等着听“哲学家”的Herobrine一愣。
“因为你特别会做‘心灵鸡汤’。”Ceris坏笑。
“你的冷笑话冻到我了。”Herobrine假装生气,但他脸上的笑容完完全全出卖了他。
Ceris则一头扎进他怀里:“来,我帮你暖暖!”
完全出乎意料。她柔和的体温真像一炬烈火,焚尽了他的思维。Herobrine一时不知所措,定在原地,他眼前,浮现出无尽的大海,还有让他从巨大的惊吓中平复下来的,那个拥抱。生命是如此美妙,仅是血液擦过一寸寸肢体的温度,都能被镌刻在最为深层的记忆中。无意间,他的双手已将她紧紧搂住,无需言语,他们的灵魂透过空洞的躯壳,传递着安心与近乎永恒的宁静。
前所未有的温和抚摸着他的内心,他多希望这份温度能永远与他相拥,他冰川般的伪装终于彻底破碎,他在内心深处呼唤她。
请,陪伴着我,好吗。
我不想再看见你的离去。
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Ce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