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山海:启程

窗外，天光已经彻底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与梦中那灰暗绝望的色调形成残酷的对比。

然而，方多病却毫无缘由地、强烈地预感到——海边！李莲花消失的那个海边！他必须立刻去那里看一眼！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汹涌急迫，几乎不容他多想。他甚至连弟子都未曾通知，匆匆披上外袍，便施展轻功，心急如焚地朝着那片铭记了半生的海岸疾驰而去。

熟悉的咸涩海风扑面而来，海浪声依旧。当他终于赶到那片荒凉的海滩时，目光所及之处，却让他骤然停下了脚步，心跳几乎漏停一拍。

只见在那粼粼波光之中，竟真的停泊着一艘小小的、再简单不过的稻草扎成的扁舟，随波轻轻荡漾，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凭空出现。

方多病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向海边，走向那艘诡异的草船。

就在他接近之时，草船简陋的舱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

从里面弯腰走出来的，正是昨日那个道士！

然而，眼前的道士与昨日那破落模样判若两人。虽仍是那副面容，但昨日褴褛的衣衫已换成了一身素净飘逸的道袍，纤尘不染，海风拂动他的衣袂，竟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气度。他脸上带着一种早已料定的平静微笑，目光深邃地看向方多病，仿佛已在此等候了千年万年。

他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穿透了海浪的喧嚣：

“方宗主，你终于还是来了。”

海风猎猎，吹得方多病宽大的衣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已然不再健硕、甚至有些清瘦的身形。风势强劲，带着咸湿的寒意直往他口鼻里钻，引得他喉间一阵发痒，忍不住掩口低低咳嗽了几声，胸腔里泛起熟悉的、属于年迈身体的钝痛与虚弱。

他强压下身体的不适，稳了稳呼吸，抬眸望向那艘在波涛中却奇异般稳如磐石的草船，以及船上那仿佛与风浪融为一体的道士。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晰：

“道长，”他问，目光紧紧锁着对方，“你真的能让我……再见到他吗？”

那道士立于船头，破旧道袍此刻在风中飘舞，竟显出一种非凡的气度。肆虐的海风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身形稳如松柏，连带着那艘小小的草船也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定在海面之上。

他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淡然笑意，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浪声，清晰地传入方多病耳中：

“自然。贫道从不说假话。”

方多病望着那茫茫大海，又想起梦中李莲花吐血孤寂的模样，想起这五十年漫无边际的寻找与等待。岁月早已磨平了他大部分的棱角，也带走了他几乎所有的至亲与故友。如今这世间，除了那份深埋心底的执念，确实已没有什么值得他格外贪恋的了。

反正……他暗自思忖，自己这残躯，也确实没几年好活了。若能用这所剩无几的时光，换一个再见那人一面的可能，无论真假，无论代价，似乎……都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