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阳光穿透云层，散落到晦暗的土地上。

　　地面上的每一处风景，都是灰色的，毫无趣味的。

　　我不知道我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多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到哪里去。

　　在我漫长的岁月里，我见证了一个个朝代的兴盛和败落，许许多多人的悲欢离合。

　　同时，我的身份也在不停的改变，有时我是某位公子的书童，我陪着他慢慢长大，看着他拥有自己的理想信念，看着他结交挚友，看着他遇到自己的一生所爱，然后在最美满的时刻，死于非命。

　　我只是站在最近的地方，看完了他的一生。

　　我也会是某位少年将军的江湖好友，我们一起饮酒，一起练剑，一起策马。

　　那是一段不错的时光。

　　将军嘛，总是要带兵出征，要为了家国天下，黎明百姓而战斗。

　　他真的很厉害，在我的记忆里，他几乎没有打过败仗。

　　这应是和他平时爱研究兵书有关，他没事时便会找我商讨。但我一介凡夫俗子，只是略懂一些拳脚功夫，哪里能听懂他的兵法呢？

　　我与他形影不离，情同手足，他带着我上战场杀敌，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半边天，尸体遍地都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老了。我本以为，他会带着一身功勋过完剩下的时间。

　　可新帝无能，在大敌来犯之时，竟然选择求和，还答应了他们要以将军的项上人头表示求两国和平的决心。

　　我想带着他一起逃走，可他不愿，他说他苟活着还不如光明磊落的死了，他说他答应了老皇帝，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要保护这个王朝，哪怕只是短短几年。

　　我没有在劝，因为我知道，他这人就是这样，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我陪着他度过了最后的日子。

　　我没有去送他最后一程，我只是踏着那夜的月光走向了下一段旅途。

　　作为挚友，我没有忘记他，直至现在。

　　我还做过医师的药童，每日跟着他治病救人，我可能实在是在这方面没有天赋，无论医师在教我什么，我都记不住。

　　跟着这位医师的那几年，我每天都只用打打下手，倒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医师有种怪病，他好像说是什么血竭之症，只要一受伤，就会血流不止，极难止血。所以我跟着他的那些日子都竭尽全力的不让他受伤。

　　他是个很好的人，穷人找他治病，他从来不收钱。遇到有钱人倒是会收，如果那人还不错，他就按正常的价钱来看病，但若是个因为搜刮民脂民膏而爆富的家伙，他就会收三到四倍，然后再分出这些钱的一部分给那些贫困的人买吃的。

　　我跟着他不说过的多好，但也没有过饿肚子的时候。因为在我们急缺粮食时，他也会把最后一口食物让给我。

　　若不是遇到了山匪，若不是他为了救我给我挡刀，他也不会死。

　　温烫的血液不住的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我怎么按都按不住，直到他素白的衣袍被鲜血浸透，染红，直到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微弱，直到他在我怀中慢慢变冷，变成了一具尸体。

　　我告诉过他的，我不会死，也不怕死。我忽然很后悔，我后悔自己没能学会他教我的东西，不然，我还能多陪他走一段路。

　　我把他的尸身烧毁了，骨灰我留下来做成了一枚玉牌，他说他想看看这世间美好的风景，我总要带他去看看。

　　我在他平日里喜爱的那棵梅树下为他立了衣冠冢。我得让世人知道，有那么一位善良的医师存在过。他救了很多人，他不应该被忘记，他是个顶好的人，是我对不住他。

　　我带上他在这世间又晃荡了几百年，每每遇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我就多住几年，带他把这里玩个遍。

　　我听坊间传闻说，人死之后转世投胎，如果有缘份便会再次遇见。

　　在这些年里，我好像从未遇见过将军的转世，重来一世，他是会继续血洒疆场，还是当个普通人渔樵耕读呢？

　　医师呢？他会怎么样？他还会如此善良温和吗？

　　罢了罢了，此夜已深，再长的故事，也都交与明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