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说出来我也不信，但是奇悦信誓旦旦地说，她在十几个月大就记事了

　　没错，她甚至还不能走路的时候，就已经记事了，我觉得这一点存疑，但也无从考证，就记下来吧

　　奇悦在会走路的时候已经十八个月了，当时她并不专心走路，对别的东西感兴趣，比如她爷爷听的收音机，那个东西经常是他托在手里，或者放在凳子上，奇悦很努力地把它拿下来，用手指抠上面的商标，爷爷发现了之后用杂志卷成一卷要打她的头，但是被奶奶骂走了，小孩子的头是摸不得打不得的，摸了就长不高，打了就要变傻，在奶奶心中，奇悦是天才，打她的头就是在扼杀天才，会遭雷劈

　　把商标扣下来以后，她开始抠地上的砖头，奶奶住的这栋老房子年龄已经大于三十岁，地上的砖头稀稀落落，一扣就掉，奇悦便把砖头扣下来，放到门口，再一块一块地堆起来，在奇悦堆砖头的时候，奶奶看到的并不是又脏又丑的砖头，而是一栋摩天大楼，她告诉妈妈，奇悦日后肯定是建筑工程师

　　奇悦最鲜明的记忆是，某天一个开三轮摩托收废品的把车开到对面，后来上车的时候发现车没发动起来，下车再看的时候车子突然动起来，车轮压过他的脚，随后两三个人从对面房子里出来，用红色的油纸袋扎起他受伤的脚，让他扶着他们的肩膀，跑到附近诊所的方向去了，奇悦眯着眼睛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出来那个人的脚到底有没有出血

　　奇悦其次鲜明的记忆是房子后面的小学，小学和初中连在一起，她在某天在学校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师，咯吱窝夹着文件包，挺胸抬头走在路上，奇悦觉得很神气，一连几天都在学那个老师走路

　　奇悦的邻居有个女孩，当时在上四年级，她经常给奇悦喂饮料，奇悦对饮料倒没那么执着，但是对于那个女孩子的怀抱显得异常眷恋

　　奇悦两岁的时候，奶奶开始发愁，因为奇悦变得很没礼貌了，不太喜欢睬她，吃饭吃得又太快，经常咳嗽，面条就从鼻子里呛出来，把奶奶吓得脸色发青，生怕东西卡进她的喉咙里

　　奇悦在家里可以没礼貌，但她在外面也很没礼貌，右边那栋房子有个比奇悦大一岁的男孩，小名叫飞飞，他奶奶常抱奇悦去他们家里玩，给奇悦吃条形的果冻，让飞飞给她分享玩具，但奇悦毫无感恩之心，她根本不理飞飞，但是要把玩具占为己有，甚至，她把飞飞也当成了玩具，当时飞飞的奶奶给她拿来了一个小鼓和打鼓的小锤，告诉她，小鼓是皮做的，用小锤打上去就会想，奇悦认为，只要是皮就会响，先用锤子去敲自己的腿，没有响，就反过来敲飞飞的腿

　　没礼貌就应该教育，奶奶把奇悦骂了一顿，但是这样也就算了，没礼貌根本是件小事情，这个时候应该首先解决的是奇悦的跑步问题和健康问题

　　奇悦的跑步问题，其实直到今天也没解决，她走路具体是什么样子，以后还会说明，反正的确如寻人启事所说，十分特别

　　奇悦原本是米其林轮胎，但是两岁之后越来越瘦，瘦得两排肋骨都清清楚楚，脸上的肉本来和沙皮狗一样耷拉下来，后来成了瓜子脸，每个月都得感冒流鼻涕，奶奶就得抱她去医院挂水吃药，一生病就不能吃荤腥，只能喝粥，吃呱唧菜，奶奶生怕她营养不良，更怕养不活，就每天在医院用土办法给她叫魂，拍拍地板，再拍拍她胸口，喊她的名字，说祖宗保佑

　　祖宗到底是保佑她了，但是没保佑她太太，奇悦三岁的时候，太太死了

　　太太去世的时候，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太太的遗体带回来放到临时支起来的木板床上，妈妈也请假回来，把奇悦从奶奶手里接过来

　　奇悦在妈妈的怀里，盯着床上的太太，一句话也没说，妈妈以为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就和她说太太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

　　但是妈妈想得是错的，这一点我也觉得存疑，但是奇悦告诉我，她清楚地记得太太的尸体，而且，尽管她不知道死亡这个词，但她完全明白太太不会再醒过来，所以她纠正妈妈，太太不会再醒了

　　根据我后来对奇悦的了解，她对死亡这个词总有一种执念，这个词一直在纠缠她的念头，尽管她在小时候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