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本该热闹的城市却死一般的寂静。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道路,这里还是同三年前一样,但又多了一丝令人不适的陌生感。
竺陌集团的天台上,一位戴墨镜的白发少年正注视着这所死寂的城市。
“这里还真是……一成不变啊。”少年的语气有些失落,抬手扶了下墨镜。
她的名字,与这所被余晖笼罩的城市相反,叫夜星染。
“小婉,在看什么?”耳后突然传来轻柔的女声,很熟悉。
夜星染缓缓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
少女黑色的长发散在身后,被风微微吹起,脸上是一抹很好看的笑。
明明是很熟悉的脸,夜星染却一阵心悸,一脸警惕:“你——是谁?”
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但她不能确定面前的人是谁,三年前,她亲眼看到蓝槿年从二十五楼跌落。更何况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人死又岂能复生。
又或者,这只是一场梦罢了。
“嗯?”少女疑惑地看着夜星染,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是有点烫,但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姐姐忘掉吧?”
夜星染本来是厌恶被人触碰的,但这次却不相同,她甚至主动覆盖上蓝槿年的手。
体温与常人无异。
“姐姐……”不知怎么,一股暖流从眼角滑下,随后身体不受控制的拥向面前的人,“我很想你。”
蓝槿年先是一愣,随后抬手撩起夜星染的墨镜,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眼中满是温柔:“小婉怎么哭了?好啦,姐姐不会走啦~”
夜星染转头,拿过来墨镜挡住自己的脸,别过头:“才没有!”
她很想问问,这些年,她都去哪了?为什么要留下她自己?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蓝槿年打量了一番夜星染,语气有些嗔怪:“小婉,你长高了啊,嗯——也瘦了,又不好好吃饭?那可不行,饿坏了身体怎么办?”
要是以前,听到这些寒暄的话夜星染会转头走掉,但这次或许是真的许久不见的原因,她一句句听着。
如果是梦的话,她甚至不想醒过来。
黄昏的风带着一丝燥热从两个女孩间吹过,带走了烈日的灼烧,也带走了蓝槿年身上的温度。
“好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蓝槿年的声音很轻。
“什么?”夜星染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转头看向蓝槿年。
“小婉,"蓝槿年的手垂下去,眼神变得空洞,向天台边缘一步步退去,“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了……”
一丝银线从她的眼角滑落。
“总觉得有点遗憾,但……还是再见了。”蓝槿年向后倒去,脸上依挂着那抹笑,但又多了一丝遗憾。“要好好活下去啊,夜——星——染——”
“不!不要!”夜星染瞳孔骤缩,跳下去,去拉蓝槿年,却在触碰的一瞬间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大楼开始坍塌,夜星染也随着石块向下跌落,狠狠摔到地上。
她没有死,只是感觉心脏像是被撕裂一样。
再一次,见到亲人从面前逝去,却无能为力。
明明已经见到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琐碎的声音变得清晰,坐起来,面前血肉模糊的尸体再一次了起了视觉冲击,那件白裙已经染上了血的颜色,显得触目惊心。
身边聚集的议论声让人心烦,夜星染捂住耳朵,朝人群喊了一声:“闭嘴!”
再睁开眼时,眼前只剩下了洁白的天花板。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梦,但眼角仍有一丝湿润。
夜星染坐起来,摘掉氧气罩,猛喘了几口气,这才觉得好受些。
“醒了就摘?”
侧脸看,一头骚的晃眼的粉发映入眼帘。
“你——转过去——”夜星染把头转回来,表示不想再多看那鲜艳的发色。
“哈?”
“算了……”夜星染拿起氧气罩,用行动表示了自己想说什么。
“……”粉毛转过去,难道自己的新发色就真的这么不堪入目?这颜色难道不好看吗??
“喂,怎么突然醒过来了?做噩梦了?”看到夜星染眼角的那抹红,粉毛问。
夜星染目光涣散,轻声呢喃着两个字:“槿年”。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粉毛突然想起6.1那件事,心也不由得颤了一下。
那件事,留给夜星染的伤害不可磨灭。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亲眼目睹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百衡,”夜星染靠在床上,转头看向窗外,“还有多久?我……还能……活多久?”
临近腊月,树上最后一片叶也经受不住寒风的摧残,在风中挣扎、摇晃,最终葬身于土地。
“别乱说,会没事的。明年手术后……"楚陌衡拉上窗帘,看着夜星染。
夜星染是个混血儿,那双浅蓝色的瞳孔与她的母亲很像,但又掺杂着一些粉红色。因为白化病的原因,整个人就如同天使一样。是很美,但眼神中只留下了空洞,一种不属于十七岁少年的空洞。
“一切都会好的。”楚陌衡还是不忍道出事实,又多加了一句:“下星期可以暂时出院了,想去什么地方?”
他不想让夜星染为数不多的日子也困在这里,当然夜星染自己也不想。
“回国,我想——回清宛市。”夜星染说。
这个想法,几个月前就已经有了,仅管那个地方留给她很多不好的回忆,但她想查清楚6.1事件的真相。
一瞬间的沉默后,楚陷衡并没有拒绝,“行,我陪你。”
“你……不上课了?"夜星染问。
“你这家伙,还真是破氛围,有交换生名额啊。”
“哦……”
此时国内下午六点,高中周末假期的时间。
校门一开,一大群学生便飞奔出去,一种来自学生本能的快乐油然而生。
但总有一些另类的人,比如,对夏皖漓来说假期是最难熬的。
那个家对她来说,早已成为泡影。
她的父亲,一个酒鬼,每次喝醉后都会变成疯子,家暴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她的母亲在一年前去了国外,她的哥哥自从高中毕业后也没再见面。
一片雪花从眼前落下,抬头,落到脸上,凉丝丝的。南方少雪,夏皖漓上一次见到雪还是在四年前。
洁白的雪与暮色的融合,很美,夏皖漓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的发色就如雪一样。
“喂,夏皖漓,还不回家?”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拉回了女孩的思绪。
声音很熟悉,但又有些陌生。夏皖漓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前跑去,却又一次被叫住。
转过头,面前的人并没多大变化,只是消瘦些,五官和气质还是同几年前一样。
“不是,我……我还要做兼职!”
“兼职? ”等夏哲言反应过来,夏皖漓已经跑没影了。
身边的男生捂嘴偷笑,“夏哲言,你妹很怕你啊。”
夏哲言满脸黑线:“你妹不也是,为了躲你都到国外去了。”
“……”
两位当哥哥的,此时体会到了共苦的滋味。
晚上八点,夏皖漓坐在甜品店里,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坐在前台的老板抬头看了看时间,开口道:“这么晚了,小漓,可以下班了。”
“今天周末,我下班晚一点没事的。”夏皖漓不想回家,让她在这里待个通宵也好。
“没事,晚上有我在,再说很晚了,你自己也不安全。”老板是个很温柔的姐姐,拿出杯奶茶递给夏皖漓。
“怎么了?跟家里吵架了?”
“没有的事!”夏皖漓挤出一个笑脸,接过奶茶,道了声谢。
“你自己一个人走?要不要我送你?”
“没事的!”
说没有事是不可能的。既然夏哲言回来了,也就代表那个酒鬼也在家。
不过……只是一顿打而已,应该可以扛过吧……夏皖漓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出了门,夏皖漓在路灯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见她出来了,那个身影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下班了?”夏哲言问。
夏皖漓点头,她想走,只和这个人站在一起就感到强大的压迫感。
“你怕我?”夏哲言又问。
“没有。”夏皖漓缓缓与夏哲言拉开距离。
“……”好吧,答案显而易见。
回家的路上,两兄妹之间隔着两三米远。
昏黄的路灯给雪夜增添了一丝温暖,但并没融解两兄妹之间尴尬的气氛。
到了便利店门口,夏哲言停下,转头问夏皖漓:“要不要买东西?”
夏皖漓摇头,随后靠在墙上,看着慢慢积起来的雪,回忆起四年前的那天晚上。
那天已经下过雪了,月光很美。
那年,夏皖漓还在上初中。
“请问,你不用上课吗?”
见窗外那人站了一个晚自习,夏皖漓忍不住问。
那人的头发是白色,短发,一般来说在学校敢这么明目张胆染发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你……问我?”那人转过身,脸上还戴着墨镜,“不想上课……看看月亮。”
果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哦。”夏皖漓转过头,继续看课本。
真是奇轻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那人摘掉墨镜,轻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夏皖漓抬头,目光正好对上那双透着一丝粉红的浅蓝色瞳孔。少见的,这人连睫毛也是白色。
就像是从月亮上下来的人。
好看的人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夏皖漓目光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察觉到脸上的目光,那人又戴上墨镜,小声问:“我脸上……有东西?”
夏皖漓的脸发烫:“没有!不是!你继续看吧!”
那个人微微一笑,轻声说到:“要看看吗?……今晚的月亮,挺美的。”
夏皖漓向外看,果然,满月的月光比平时更亮,给窗外的人披上了一层滤镜。
回过神,那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块做工精美的古铜色怀表,里面贴着一张黑发少女的照片。
本想还回去,但在那之后就再没见过那人,一切就如同一场梦。
希望还能再见一面吧。
夏哲言从便利店出来后,见夏皖漓嘴角还带着一抹笑。
“笑什么呢?”
“没什么。”夏皖漓收住表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回到家后,夏父夏鹏非正和一群人抽烟打牌。
见夏皖漓手里拿着奶茶,夏鹏非就顺手拿起身边的掸子,朝夏皖漓的小腿抽去。
新伤加旧伤,夏皖漓当即就跪了下去。
“老子养你,给你钱,是让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
一旁的牌友都在看笑话。
“妈的,你个扫把星!”夏鹏非抓起夏皖漓的头发,向墙上撞去。
门又被咔哒一声打开了,看到夏皖漓在地上跪着,夏哲言一下子吼出来:“你打她什么?”
他似乎已经知道为什么夏皖漓会害怕自己。
“言儿,来,缺钱了没?爸给你转点,管她干什么?”夏鹏非立马换了副面孔。
夏哲言没有理他,扶起夏皖漓。
“我……没事的。”夏皖漓扶着墙站起来,还是很警惕。
夏哲言有些心疼,回到房间拖出行李箱说:“收拾好你的东西,跟我住。"
夏皖漓很懵,但还是去收拾了行李,必竟她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临走前,夏鹏飞还在骂,但由于面子的原因,还是甩给了夏哲言几张钞票。
上了公交,夏皖漓才感到有点饿,今天一天还没吃饭。
“给,便利店买的。”夏哲言拿出一个面包递给夏皖漓。
“他之前打过你几次?”
夏皖漓轻咬了一口面包,缓缓开口,“我没数过。”
夏哲言很是心疼,不再去看夏皖漓。
他不在的这些年,很难想象,她是怎么生活的。
“你自己一个坐公交害怕吗?我可能没时间送你上学。”夏哲言岔开话题。
“不怕。”夏皖漓回答。
“那就行。”夏哲言轻轻笑了笑。
到了住处,单元楼墙上清清楚楚刻着单身公寓四个字。说白了,就是一居室。
“哥,一居室?”夏皖漓问。
两个人住一居室,必定有一个人睡客厅。
"阳台还有张床,再说了,我平时又不回来。”夏哲言说,“我不在家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夏皖漓:“哦。”
到了105,夏哲言帮夏皖漓收拾好床铺,去厨房煮了一碗面放到桌子上,嘱咐到:“吃完去睡觉,我来收拾。”
“我明天不上课。”
“那更要早睡,好好休息两天。”
“哦——”好吧,反正也没事做。
洗完澡后,夏皖漓躺到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么一想,有个哥哥似乎还不错,至少他真的很关心自己,虽然相处时间不多。
此时,同在清宛市的夜鹤轩,夜星染的二哥,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端着咖啡,看向玻璃门外的雪。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上面显示了一条消息:
‘她下周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