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下的克里姆林宫上,五角星熠熠生辉。
春雪初霁的莫斯科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俄罗斯寒冷的冬日即将过去,春天将至。
小春换了一身风衣,戴上棉帽,前往说定的地方见面。
近来有不少人说找到了他的舍友,他拿着油印的照片,一个一个的去看,结果发现都不是,这样的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小达瓦里氏,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政委?”
红旗团的政委今日去朋友家聚餐,黄昏落幕之时,正往军营里赶呢,就看到小春拿着照片,独自一人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心知他又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人了。
“小达瓦里氏,别那么不开心,这瓶伏特加送给你,听斯里琴科说,这是他珍藏了好久的,味道特别好。”
小春微笑的摇头。
“政委,你拿回去喝吧。”
政委看着他,轻轻的道,“小达瓦里氏,苏联这么大,是挺难找到的;但你要相信,你们终究会再见面的。就说我吧,我是喀山人,很早就和父母去游历了,去过奥匈帝国,当然了,它现在也已经见了上帝了;去过西欧各地;十八岁那年我们穿过西伯利亚平原,去到东方,去到中国的东北。在中苏边境,我遇到了一位中国姑娘,她也不是特别好看的,但我就是很喜欢她,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喊我“大毛”;后来,我随父母回国,没安稳几年,国内又搞起了肃反,我们都被当反动分子流放西伯利亚;那段时间,我很想念她;可那时,日本人侵略中国东北,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三年前,我亲眼看到她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消失在茫茫黑龙江里。我是再也找不到她了,永远。我听说她也是一名军人,是你们中国人说的,抗日义勇军!是英雄!”
阳光温暖的政委,心里埋葬了一位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中国姑娘。
政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达瓦里氏,我由衷的祝福你们可以早日团聚,千万不要像我那样,明明可以带她一起走,却总是错过,抱憾终身。”
“政委……政委你别哭。”
政委用手背擦了擦眼,自嘲道,“唉,真是让小达瓦里氏见笑了,快回去吧,不然瓦利亚看你这么久没回去,他又要着急了。”
小春温柔道,“政委,我们一起回去吧。”
“小达瓦里氏!”
瓦连京倚在门边,看到他们回来了,欣喜的唤道。
“政委。”
“还是小达瓦里氏幸福,每天都有人等着你回家,不像我,孤家寡人。”政委微笑道。
瓦连京搂住他的脖子,笑道,“政委,您这说的,喜欢您的女同志多着呢;就咱们南方方面军司令部的翻译托吉托娅同志不是很喜欢您嘛?您要不试试和她交往?”
“少来,托吉托娅才十五岁,我哪能对小姑娘下手。行了行了,不打扰你和小达瓦里氏吃饭了,我先回去了。”
“小达瓦里氏,找到了吗?”
看着瓦连京真诚的双眼,小春如实告知。
“啊?真是太可惜,不过没关系,苏联这么大总会有再遇见的那天。小春,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政委送了我一瓶酒,吃饭的时候喝掉吧。”
瓦连京拿着酒一看,“哎呦,这伏特加可好了我老央着政委他都不肯给我,这次我可以托小达瓦里氏的口福了。”
小春揉了揉他的脸,笑道,“知道了,大达瓦里氏,小酒鬼。”
瓦连京一手搂紧他的肩膀,附在他耳朵边道,
“小春,我就说政委忙的像陀螺一样,他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
“今天可是他自己的生日他都不记得。咱们红旗团的官兵给他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他们派我过来去带政委看惊喜,小达瓦里氏,我们一起吧。”
今天是政委的生日?
那不得必须帮忙。
小春点头。
洛科夫在房间里没有开灯,就着黄昏的光彩,他拿出了藏着帽子里照片。
那是一个年轻活泼的中国姑娘。
“小雪……”
他深情的用汉语念出这个名字,将照片贴在自己心口。
你如果还活着,都二十三岁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呐。
门被敲响了。
“啊,是瓦利亚和小达瓦里氏,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小春脚尖在地上转来转去的,清脆的笑道,“政委,我和瓦利亚不会修收音机,听说你会,我就想着请您帮我们弄弄。”
“收音机啊,你们等等,我穿上外套再出门。”
政委洛科夫常年下来也没几件休闲装,时常穿着军大衣出门,好好一个年轻人,硬是给陈旧的军大衣衬的老气了。
小春和瓦连京相视而笑,两人一边一个,蒙着他的眼睛,抱着政委的胳膊向前跑。
洛科夫发现他们好像把自己带到了另外的地方,“这是去哪里?”
“政委,待会告诉您。”
洛科夫感觉自己站定了,周围很是安静。
瓦连京伸手拿掉蒙着他眼睛的布条,开心的喊道,“政委,生日快乐!”
此时,周围的光亮了起来,团长手里捧着鲜花参谋长手里捧着蛋糕,身旁都是红旗团的官兵。
“小老弟,生日快乐啊!”
“洛伊沙,生日快乐!”
“政委生日快乐!”
政委怔了怔,惊喜爬满他的脸庞。
“多谢各位达瓦里氏——”
团长将鲜花送给他,揽住他的肩膀,笑的很是爽朗,“小老弟,你来我红旗团已经五年了,今年也二十七岁了,孩子们说要给你办个惊喜,我也同意。去许个愿吧。”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啊?
可他只记得小雪也二十三岁了。
他要许个什么愿望呢,就祝小雪下辈子能够幸福。
“洛伊沙,你看是谁来了?”参谋长笑着,引他看向官兵身后的少女。
“洛科夫同志。”少女美丽动人的脸庞上晕染了绯色。
“托吉托娅同志?”洛科夫没想到自己有心躲着这个女孩,她还是来了。
大家都站到一旁,期待和好奇,带着起哄的看着他们。
“小老弟,人家女孩都来了,有什么可要说清楚了。”团长推了他一把,让他们靠的更近了。
“小春,你快看,他们俩很配啊。”
小春知道,政委心里有人了,是不可能再接受其他女孩了。
“洛伊沙同志,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在革命中我们并肩作战,在生活中我们携手一生!”
洛科夫和寻常的军人不一样,他生的文质彬彬温文儒雅,就像书生,而非军旅出身的人。他很有礼貌的将手里盛开的鲜花送给托吉托娅,认真的说,“托吉托娅同志,我很感谢你喜欢我,但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你会遇到和你灵魂契合的真正的伴侣,我衷心的祝福你。”
大家都面面相觑,很是不能理解。
政委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
他们怎么从来不知道?
托吉托娅的脸一下就白了,手里的鲜花也成了讽刺;她生气的将鲜花丢到地上,扬手就是一巴掌将洛科夫的脸打到一边,捂着流泪的眼跑开。
“哎呀!我的小老弟啊!”团长也没想到会这样,也不怪托吉托娅会打他,这也太让女孩子家家丢人了。
“老大哥,我没事。这样也好,不能耽误人家托吉托娅不是。”洛科夫揉了揉被打红的脸,语气温和。
“没事没事,今天是洛伊沙的生日,还没切蛋糕呢,来来来,寿星来切第一块蛋糕。”参谋长想着活跃活跃有些尴尬的气氛。
“你们吃吧,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
主角走了,那这个惊喜?
“小老弟,等等我,我们哥俩今天喝一杯。”团长追了出去,他想必是以为洛科夫觉得自己被打了没面子,要去安慰他。
留下来的参谋长让战士们自己分了蛋糕后,也追了出去。
“等等我,咱们哥仨一起……”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好意思动蛋糕,于是那个大蛋糕最后被原封不动的送给了军营外时常看他们练枪打靶的孩子们。
“政委也真是,人家托吉托娅特地过来给他庆生表白,他一句话就把人家气走了。”瓦连京啧啧说道。
“可不就是,政委也是木头。”阿列克里摇头,表示非常惋惜。
小春插科打诨,“你们知道些啥?政委有喜欢的人了,你们还想他一颗心里装下两个人?给你们这福气你们要不要?”
“达瓦里氏知道政委喜欢谁?”阿列克里奇道。
“政委喜欢的是中国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瓦连京认真的端详着小春,倏然温柔一笑, “的确,生活在东方的中国人,有着和我们俄罗斯人不一样的美。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应该就是东方古典美吧。”
“那瓦连京和达瓦里氏会喜欢怎么样的人呢?”
“哦……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阿列克里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金发蓝眼,身材高挑,肌肤白皙,典型的雅利安人相貌。
“德国人?”
“就是在波兰的时候遇见的,瓦利波莎耶娃,很漂亮吧。”
瓦连京抱着他摇晃,“你这混蛋,背着我们偷偷恋爱?”
小春也“生气”道,“就是,偷偷惊艳我们?今天非要教训你不可。瓦利亚,上!”
“啊…啊…别挠我啊,我怕痒……哈哈啊哈哈哈……”
“不能饶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大不了,我,我给你们介绍对象……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不行……”
三人的笑声在漫天繁星下传的很远很远……
他们都以为政委得自闭好一阵,那想第二天就看见他精神爽利的坐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
那天托吉托娅扇他耳光的事,被其他团的人知道后,就在私底下传,甚至传到整个南方面军;也不知道是谁不嫌事大,添油加醋了一番,红旗团政委洛科夫是个大渣男,欺骗翻译员托吉托娅感情这事传的是有声有色的。
“天哪,这你以后还怎么恋爱啊?我要去揪出那个造谣的家伙,狠狠揍他一顿。”团长是个暴脾气,出了名的火药桶,挽起袖子就要出去干架,政委拦住了他。
“老大哥,可别这样,”洛科夫苦笑道,“上次你和康尼亚给我出头,咱们仨都挨了处分,我可不想再连累你们了。”
“我,团长;你,政委;康尼亚,参谋长;我们谁跟谁,红旗团铁三角咧。也就你最像那读书拿笔的,也是委屈你了。”团长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间也来到了1940年。
小春近来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此时,苏芬冬季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也就是这一战,让整个欧洲都看到了苏军内部的腐化和战力低落;而1940年4月德国就会攻占丹麦和挪威,北欧尽归囊中;同年6月占领法国,与英国隔海相望;同年12月,希特勒制定“巴巴罗萨”计划;1941年6月,德国进攻苏联……
或许那时,每日与他朝夕相处,鲜活的人都会蒙受大难,甚至牺牲。
这样的场面令他心悸!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说是战士,实则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平民学生,又是中国人,他们都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仔细照顾着;特别是政委,看着他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最心爱的孩子——他们视他为亲人朋友,却从来没有真正将他当作和他们一样的苏军战士。
他和团长说过,和政委说过,和参谋长说过,甚至写信要传到最高领导人斯大林那里,告诉他接下来的一切;可似乎没有人当回事,瓦连京知道他写了信后,连忙将信投进火炉里烧的干净,用最严厉的话警告他不许再写。
“瓦利亚,你听着,真的德国会进攻苏联,你们会流血牺牲,整个国家陷入战火之中!我们要防……”
“小春!”
瓦连京急声道,“这种话你说给我们听就好了,千万不要让斯大林同志知道!你不要忘记了肃反!你只要记住,我们和德国现在关系非常的好我们是最坚定的盟友!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写这些东西上去,不然的话,我就送你回中国!”
小春看见他神情间的无奈,这样的无奈,他见过很多人脸上都有……
其实,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们是苏联的红军,他们要听从上面的指挥。
小春愤怨的神情慢慢冷静下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抱住瓦连京,很是难过,“瓦利亚,为什么我要那么清醒,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瓦连京轻拍他的后背,温柔道,“我的好达瓦里氏,没事的;若那一天真的来临,我们并肩作战……”
生死相依。
果然一切都在按照历史发展,德国的百万大军与苏联隔着互相占领的波兰界相望。
小春唯一能做的,只有勤加苦练,从没摸过枪扛过炮的肩膀还是太过柔弱,来这里已经一年了他还是体能最差的那个。
瓦连京和阿列克里总是鼓励他。
“小春,你已经可以五公里跑进十七分钟了,你是最棒的……”
“达瓦里氏,你十枪里面已经有六枪可以中八环了,坚持坚持……”
小春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够在这个时空里遇见他们。
夏天的莫斯科郊外,青山凝碧,绿水长流,水佩风裳依旧,落满心间。
战士们拉练完后,都会到波光粼粼的小湖里游泳;小春是游泳高手,脱了上衣跳进水里,就像鱼儿一样欢快。
这会正仰泳的小春,看到瓦连京穿着衣服,扭扭捏捏的靠在岸边,就是不过来。
“瓦利亚,你一个人在哪儿干嘛呢?过来呀。”小春招手道。
身边的阿列克里拍了一团水花,将瓦连京由头到脚全湿的透心凉;哈哈大笑,“达瓦里氏,你不知道吧?瓦利亚不会游泳的!”
“???旱鸭子?”小春憋了一口气,潜到水底不见了;正觉得没面子的瓦连京突然被小春抱住了腰,往湖里拖。
小春感觉到怀抱里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像块石头,要不是他抱着,早沉了。
“瓦连京,别怕,我一直扶着你,学学游泳吧很有用的。”
瓦连京脸庞苍白,虚弱的说,“小春,我小时候不小心掉下过波罗的海,差点淹死,我真的很怕水……”
小春抱得他很紧,轻柔的说,“别怕别怕,我扶你回去。”
当觉得自己的脚能靠到土地时,瓦连京才放松下来。
“你们好好去玩吧,我看着你们就好了。”
小春和战友们一起玩水,拍花,不亦乐乎;最小的战士苏里南说道,“我们唱歌吧,就唱我们最著名的民歌。”
“好!”
只听他热情洋溢的歌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是——《喀秋莎》。
小春也会唱,跟着青春年华,热情如火的他们一起唱道——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