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加河上飘起大雾,河畔的斯大林格勒在雾中若隐若现。
数以万计的小船在大雾中向前挺进,水波荡漾间,映出他们身上的战火硝烟。船上的苏军压稳手里的冲锋枪,谁都知道大雾的尽头,是喷涌的炮火和子弹,但他们没有后退,一步也没有。
待高墙上的德军哨兵看到苏军的先头部队之时立刻发动警报,几乎一瞬间,苏军先头部队就和据守在外城战壕里的德军互相开火。
“轰隆!”
河水激起高柱,落在苏军士兵身上。
德军借助战壕防护,瞄准了苏军,枪声响起,炸起一朵又一朵血花;苏军没有防护措施,完全靠着血肉之躯去堵德军机枪的子弹。
红旗师和七师、155师一起强攻斯大林格勒侧翼。
战士们迎着炮火前进,很多的战友才刚刚碰到河岸,就倒下了,再也没能起来;还有在河中拼命的划船靠岸,希望至少能有一个人闯进去,都是胜利。
瓦连京举起手榴弹扔在外墙上,一阵爆炸声响,外墙被炸出一个洞。
即将靠岸时,同船而渡的政委洛科夫突然叫住他们。
“小达瓦里氏!阿德鲁沙!打掉那个岗哨!”
小春顺着洛科夫的视线看到那个岗哨,特别的隐蔽,若不是洛科夫看到了,他们一登岸就要被射击。他们和政委端起腰间背着的步枪,瞄准,好几声射击后,岗哨掉了。
“同志们!跟我一起冲!”政委大吼一声,抢先一步踏上河岸,带领着整船战士和身后所有抢滩登岸的同志一起扑向斯大林格勒。
冲进内城后,他们很快就被德军强有力的炮火分割冲散。
聚在一起的战士都各自寻找掩体,准备和德军打巷战。
小春躲在了大楼废墟里,他看着和他在一起的人——瓦连京,阿列克里,歆然,阿列克谢,小战士苏里南,政委 ……
小春眼皮一跳,他想起了现代见到了洛科夫烈士碑,还有洛科夫告诉他的那个梦……
“政委同志,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洛科夫看着聚在一起的六个同志,道,“各位同志,如你们所见,现在只有我们七个人了,我现在正式下达作战命令——见到德军,格杀勿论!如果可以遇到自己的战友,无论是任何情况下都要和他们并肩作战!若是不幸遭到德军的包围,请各位同志记住,由我来殿后,大家一定要争取时间离开!希望各位同志,都要活着等到胜利的那天。”
“是!”
数万苏军和数十万德军都分散在斯大林格勒各处,寻找作战时机。
城内的苏联人要尽可能地拖住德国第六集团军,这是纳粹德国的精锐部队;如果能将其围困并消灭在这里,攻守之势将彻底易形。
七人小队端着枪步步谨慎的走在残垣断壁中,时而有小股德军在巡逻,他们躲在废墟里,待德军走近,一阵枪声过后,将其全部消灭。
临夜中之时,都是轮流放哨,让每个人都有休息时间;他们没有食物,水喝完后连取水都变得甚是艰难。他们不止一次看到水源地周围有自己战友的尸体;为了取水,洛科夫身上挂了不少彩!最危险的地方,都是政委最先上去的。
他们躲进大楼里,瓦连京将洛科夫政委的身体放平在木板上,和阿列克里他们一起警戒;小春心疼的看着他身上的伤,守在他们身边保护;歆然拿出手术刀和镊子,轻声道,“政委同志,会很疼,您要坚持住。”
洛科夫点头。
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歆然动手取出他身上中枪五处的弹片。
小春见过有战士因为没有麻醉,身体也弱,在取子弹的时候被活活疼死的。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洛科夫咬着牙,手指用力攥紧,他很疼,但刚毅的品质让他不曾因剧痛而嘶喊;歆然面不改色,他也清楚这种取子弹的过程和钝刀割肉一样,每一刀划下去,都是折磨。他只能冷静的处理这些伤口,才能让洛科夫少受折磨。
在最后一颗子弹取出来后,歆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政委也因为脑海那根紧绷的弦松了,缓缓的陷入昏迷。
歆然赶紧上药缠纱布,拖过衣服裹住政委的身体,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暖,避免接下来严重的并发症。
那天晚上,洛科夫捂了一身汗后,才平缓的睡过去。
夜里也是枪声不断,他们一刻也不敢松懈,有时为了不引起大股敌人注意,有伶仃德军经过时都是直接用匕首划破他的喉咙,将他的尸体拖到别处。
过了三天,洛科夫醒了。
听到政委醒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还是很虚弱,脸色惨白,靠在陈歆然怀里;阿列克里连忙将水喂进他的嘴里。
“不……别给我喝了,你们比我更需要。”洛科夫只抿了一口,就阻止了阿列克里继续喂水。
这两壶水是政委几乎用命换来的,就是给他喝完,自己挨渴都没关系,但政委不曾再多索取半分。
“陈先生,我现在的情况,还可以继续战斗吗?”
歆然严谨的说,“政委同志,你身上中了五处枪伤,最严重的那处,是子弹打穿了你的肺部。所幸,你的肺部不曾感染,但你也不能大动,不然很容易造成你的伤口崩裂,又没有足够食物的情况下,你会得败血症的。”
“那就是说,我还是可以战斗的,是吗?”
出于对洛科夫安全的考虑,他是肯定不建议对方去的,可看着他眼底炙热的光芒,反法西斯的勇士,又怎能以世俗的眼界去看他们呢?
他点头。
洛科夫看着阿列克里道,“阿德鲁沙,去叫瓦利亚他们进来,我有下一步作战命令。”
“是!”
看着各位战士,洛科夫撑起身体,腰间挺直道,“各位同志,我们去巴普洛夫大楼!”
巴普洛夫大楼,斯大林格勒的又一处制高点,苏德两军都拼了命的想要把它据为己有,站在巴普洛夫大楼上,可以俯瞰全城,在那里设置狙击手和迫击炮,想攻击任何移动目标都是易如反掌。
“是!”
大家接到命令迅速开始准备,检查枪支弹药。
“陈先生。”
“政委同志。”
洛科夫从废墟里扯出了一块布,他将布撕成好几条。
“请您帮我缠紧我身上的伤口,我不希望到时我的血流太多晕倒在那里,那我就成累赘了。”
歆然拿过布条,将布条缠在洛科夫身体的伤口上,每一寸都收紧,打结。
他真的非常佩服洛科夫的意志,真的忽然就真切的感受到了当年祖国革命先辈的勇气和信念。
巴普洛夫大楼前,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任何人。
但所有人都明白,无论敌友,都在隐蔽处等待着对方的出击并予以消灭。
经过了一年的战争磨砺,能活下来的都是有战争经验的士兵了,盲目只会丧命,他们摸索着上前,每一步都几乎走在钢丝上。
洛科夫浑身都在疼,伤口上火辣辣的,但他并未受此影响,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一片片废墟和离他们有三十米的巴普洛夫大楼。
他拿起一颗石子,扔在了前方那块掉落的指示牌上,须臾,无数的子弹将指示牌击穿。
可见,此地已然是天罗地网为子张。
他们不知道是敌是友,也不敢贸然露面。
洛科夫又拿下帽子,挂在树枝上,特意将苏军的标志摆在显眼处,往外一伸,这时一发子弹从街道的右侧射了过来,然后从左下侧又有枪声往右侧射去。
洛科夫捡回帽子,镇定自若,“阿德鲁沙和苏里南留在这里打虚枪做掩护,让右翼德军认为我们还在这里;阿廖沙去左翼想办法联系我们的同志,佯攻巴普洛夫大楼北门;小达瓦里氏、瓦利亚、陈先生和我摸进大楼;是否清楚命令?”
“是!”
“政委……”
“怎么了?小达瓦里氏?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
小春恳切的道,“政委,摸进大楼这件事交给我们就好了,您和阿廖沙一起去联络我们的同志吧。”
洛科夫拍了拍他的肩膀,温然道,“小达瓦里氏,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是政委啊。”
作战任务开始后,大家兵分三路,一路掩护,一路佯攻,一路真正从北大门与南大门之间的落地大窗里扑进。
虽然大部分火力都被吸引到了北大门,但此地还是有十余名德军巡逻着;洛科夫看准时机,“打!”
冲锋枪“哒哒哒”的声音响起,以最快速度解决眼前的德军;洛科夫当机立断,飞身撞开已经摇摇欲坠的玻璃窗户,只是落在地上的时候因为腹部的伤晃了一下;打了手势,让他们跟上。
小春和瓦连京也飞身入内,歆然也是接受过德军战前训练的,因此越过眼前这道窗户并不是什么难事。
待北门的德军听到里面的动静,派人来查看时,又被躲藏在收银台后的苏军狙击,迫使他们后退;
小春他们已经登上了二楼;刚接近门口,就被德军的机枪封锁了道路。他们都能看到——那股德军其实就在他们前方不过五步远。
这是个什么概念?但凡哪方不注意,被对方扑过来,基本就是死。
但洛科夫自有办法,他凑在歆然耳边说了几句,歆然点头;他又带着其他人佯装撤退放枪,这时歆然朝里面喊了句德语。
里面据守的德军陡然听到门后传来德语,为首的上士当即问道,“刚才那伙苏联佬呢?”
“我们的士兵在追逐他们。”
“现在你那边还有多少人?”
“只有我一个。”
德军也并不好骗,他喊道,“你出来!”
歆然走了出来,德军上士看到他手臂上医务兵的标志,可他却没有穿军装,狐疑的问,“你是医务兵?你的军装呢?”
“我被苏联佬俘虏过,他们扒了我的军装羞辱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各位德意志的士兵,你们在此坚守那么久,受伤挨饿了吧?我从苏联佬那里夺了些药品和食物,快出来用吧。”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掩体里的德军才缓缓走出来,数了数,不过五个人;可也就是这五个人,让数十苏军留在了入口处的大门前。
歆然微笑着将放在医药箱里的水和几个土豆黑列巴分给他们;取出医疗纱布替他们包扎。
“谢谢您冒着危险来救我们。”一个年轻的士兵微笑着致谢。
歆然看着他和汉斯相仿的年纪,抬手揉了揉他金色的头发。
“真是抱歉了。”
那个金发的少年还来不及品味他话中的意思,歆然猛然躺下——小春,瓦连京,政委端起冲锋枪扫射过来,消灭这股德军。
“陈先生!”
“歆然!”
三人连忙上前,将歆然从德国人的尸体下拉出来。
歆然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倒在身边的金发少年,死不瞑目;他抬手,为他合上眼。
瓦连京将掉在地上的黑列巴和土豆捡起来,这是吃的东西,他们不能没有。
将德军的尸体处理掉之后,他们加固了这个大厅的掩体,准备随时迎接上楼的德军。
攻守之势易也。
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你和你的敌人,只相距一步之遥。整座大楼都诡异的安静着,不远处的枪炮声甚是激烈。倏然,一阵枪声在楼上响起,很快又没于寂静。
“政委,政委,政委……”
小春喊了几声也没得到洛科夫的回应,转头,看见他倚在酒柜上,闭着眼,脸色灰败。
小春悚然,他摇着洛科夫的肩膀,急切道
,“政委!政委!你醒醒,你怎么了?歆然,快看看政委怎么了?”
歆然还在清理散乱的药品,听到小春的声音忙过去查看,只看了一眼,当即脸色大变。
“天哪!”
歆然当即解开了洛科夫的军装,拆开缠在他腹部上的布条,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流脓的伤口。
“政委同志的伤口感染化脓了!你们先守好这里,我给他做个小手术切掉他伤口旁边的腐肉,给他上药。”
“好!歆然,拜托你了!”
歆然拿出手术刀,这一刻,他的手有一丝颤抖。这么重的伤,本该退到后方进行大手术和安静修养的……战场上瞬息万变,不容得他的犹豫,在切掉血淋淋的腐肉时,洛科夫被疼醒了,他费力的挑开眼皮,看着歆然,“陈先生,又麻烦你了。”
“政委同志,你的伤势,恕我直言,再得不到更好的救治,你会因伤口感染而死。”
洛科夫平静而安宁的微笑,“陈先生,我也不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很坚韧;但信仰给了我力量。”
“……”
“政委同志,你的信仰,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
苏维埃共产主义精神。
又一次拿布条缠紧伤口。
“政委,你好些了吗?”小春担忧的道。
“小达瓦里氏,陈先生医术很好,我现在没什么事了。”
小春自责道,“如果当初是我冲上去,或者我们能忍着点渴,就不用您去取水了……”
洛科夫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没事的,我官职比你们大,年龄也比你们大,事事比你们先那是应该的。小达瓦里氏千万不要自责。”
小春沉默的点头,继续投入战斗状态。
洛科夫调整姿势,让自己能够更好地对敌狙击;手里的莫辛纳甘步枪已经收割了上百条生命了,其实你说他怕吗?那当然是怕的,怕自己支撑不住,成为累赘;怕自己杀了那么多人,死了以后大概也是要下地狱去的;这场战争没有所谓正义和邪恶,因为站在两国不同的立场之上,都是恨不得取对方性命而后快的。
他占领制高点,对附近和即将冲上楼的德军进行狙击;他在西伯利亚生活了很多年,跟随传说中勇敢坚韧的西伯利亚猎人学习过打猎;他甚至猎杀过十几头重达五六百公斤的棕熊!此刻,他也是西伯利亚冰雪里的猎人,用手里弹无虚发的枪,收割敌人的生命。
阿列克谢和苏里南也冲了上来,六个人互成犄角,守护着这一方范围;他们楼上那层是德军,楼下那层是苏军;总有德军突破第一层冲上来,但都被他们消灭了;楼上的敌人自然要对付和他们在同一层楼的苏军,下不来第二层;因此第二层,就是他们六个人的战区。
什么时候子弹打光,他们什么时候也就可以光荣牺牲了。
战斗持续到黄昏,零星散灭。
鏖战一天的六人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了,歆然小心翼翼地替他们包扎伤口。
洛科夫伤的很重,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被扒下来的德军军装上,歆然手里的药剂还有很多,但最多的是吗啡;这种毒品在战场上却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
德军的尸体被他们丢下楼,几人加速构建新的掩体。
歆然将水一点点地涂在洛科夫干枯的双唇上,此时的洛科夫已经濒临昏迷;他要唤醒他,不能让他就这样睡了,特别是他才刚刚给洛科夫注射了吗啡。
“陈先生,能在我耳边多说几句汉语吗?我想听汉语。”洛科夫挑起微褐色的眉毛,轻弱道。
“好,政委同志。”见洛科夫有力气了,歆然连忙答应。
“我想听你说中国的故事,因为那里,是我再未谋面的中国故乡。”洛科夫低声道。
陈歆然给他讲述自己小时候听到过的中国民间故事,政委一直睁大眼睛,生怕自己听漏一个字眼。
熟悉的中国声音。
“陈先生,你去过东北吗?中国东北。”
“我去过,那里很美丽;白山是长白山,千里绵延,雪花飘飘;黑水是黑龙江,广阔万里,那是渔民的母亲;林海如翡,高高的大兴安岭,山川温柔,和我故乡的秦岭不一样,她就像上天仙子无意间落在人间的翡翠玉带,让人在青翠中流连忘返。那里有中国最雄奇宏伟的天下第一关——山海关;还有高悬在长白山巅的明珠——天池!东北有最美丽富饶的黑土地,这块土地上养育了整个东北三省的人民。那里的人民热诚善良,豪爽乐观;那里资源丰富,是上天对勤劳的东北人民的馈赠。”
陈歆然温柔道。
“是啊,那里的男人,就像白山黑水,辽阔的黑土地,宏伟的山海关一样宽厚勇敢;那里的女人就像长白山上的明珠,美丽温柔的大兴安岭一样纯洁无瑕;他们是最可爱的人。”洛科夫轻声道。
一旁的小春听到他们的对话,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政委你一定要撑住,等到胜利了,我带你回东北去,去到那位抗日义勇军前辈的故乡,你将和她永远在一起。
美丽的土地是母亲,母亲会永远迎接每一位孩子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