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天启城头，带着铁锈与腐木混合的沉闷气息，将“崇”字王旗扯得猎猎作响。
新帝萧崇，如今的崇河帝，一身明黄常服已沾染了尘灰与暗红血点，独立于北门城墙最高处。他那双曾经温润、如今只剩锐利与疲惫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城墙之下。
那里，已非人间景象。
黑压压的“人潮”漫过焦土，向着这座北离皇都涌来。
他们曾是农夫、工匠、商贾，或许还有江湖客，此刻却面目青黑，瞳孔涣散，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低吼，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不畏刀剑，不惧死亡。
这便是药人，以邪药催生，泯灭神智，只知杀戮的傀儡大军。
城墙之下，尸体已堆积如山，有守城将士的，更多的却是这些药人。
护城河早已被染成浊红，粘稠得流淌不动。
“陛下，西侧箭楼已失守！李将军……殉国了！”一名副将踉跄奔来，甲胄破碎，带着哭腔。
萧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未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命令：“让后备营顶上去！告诉司空千落，她负责的区域，半步不能退！”
“是！”
副将匆匆而去。
萧崇的目光越过茫茫药人，望向更远处。
在那里，隐约可见几道非凡的身影，如同怒海狂涛中的定海神针，死死扼守着最后一道通向城内百姓区域的防线。
“雷无桀，左边交给你了！”
司空千落清叱一声，手中银月枪舞动如龙，枪尖一点寒芒乍现，瞬间刺穿三名扑来的药人头颅，枪劲透体而出，又将后方数人震飞。
她身着的红衣已有多处破损和数不清的血渍，秀发沾满血污贴在额角，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决心与死志燃烧的光。
“放心！”雷无桀一声大吼，心剑剑罡赤红如火，一剑横扫，灼热的剑气将十余名药人拦腰斩断，空气中弥漫开焦糊味。
他剧烈喘息着，嘴角却扯出一个招牌式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有我在，一个也过不去！”
只是这笑容，在如今情境下，显得格外悲壮。
另一侧，唐莲双手翻飞，指尖夹着的朱颜小箭如同拥有生命，精准地没入药人关节、眉心等要害，虽不能立刻让其毙命，却能最大程度限制其行动。
他脸色苍白，内力消耗巨大，眼神却依旧沉稳如磐石。
无心一边运用心魔引击退药人，一边用佛门金钟罩保护陷入危机的其他人，一向沉稳的他这时候也不得不脸色凝重起来。
叶若依立于稍后之位，双手结印，周身缭绕着淡绿色的光华。
她以秘术沟通地脉，柔和的生机之力散开，虽无法净化药人之毒，却能稍稍延缓其疯狂，并为前方奋战的三人提供一丝宝贵的内力回复与心神宁静。
她的嘴角已有血迹渗出，显然负荷极重。
他们四人，以萧瑟传授的简易阵法为基础，构成了这最后防线的核心。
身后，便是慌乱奔逃、无处可避的寻常百姓以及那北离最后唯一的一道防线。
“千落师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雷无桀格开一记重击，虎口崩裂，鲜血长流，“药人太多了，杀不完！我们的内力撑不了多久！”
司空千落一枪点碎一个试图攀爬的药人头颅，银牙紧咬：“撑不住也要撑！萧瑟和国师他们现在在想办法，我们必须为他们争取时间！”
她口中的方法，是国师齐天尘与临时赶回的上仙莫衣，联合萧瑟，以天斩剑为引，布下的一道逆转乾坤的秘法。
具体为何，他们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需要时间，且代价巨大。
皇宫深处，观星台。
萧瑟一身青衫已染尘，他手持天斩剑，剑身嗡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煌煌天威。
他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并非受伤，而是心力交瘁与内力近乎枯竭所致。
齐天尘与莫衣分立两侧，一人引动周天星辰之力，一人汇聚天地自然之息，两道磅礴无比的能量正疯狂涌入天斩剑中。
“稳住心神！”莫衣清冷的声音响起，“天斩乃天道之剑，欲破虚空，逆转因果，需以持剑者之‘意’为引，你的‘意’必须纯粹而坚定！”
萧瑟闭目，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雪落山庄的初遇，雷家堡的并肩，海外仙山的历险，天启城内的纵横……最后定格在眼前——雷无桀没心没肺的笑，司空千落倔强又依赖的眼神，唐莲沉稳可靠的背影，叶若依温柔坚定的支持，无心妖艳邪魅的神情，还有大家以前相处的快乐的时光。
他的意，就是守护。
守护这群伙伴，守护这方百姓，守护这片他们共同热爱的山河。
“我明白。”萧瑟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与决然，“开始吧。”
城墙防线，异变陡生！
药人后方，传来数道强横无比的气息。
几名显然是药人中“将帅”级别的存在，周身黑气缭绕，眼眸赤红，以远超同伴的速度猛扑而来，目标直指核心的司空千落！
“小心！”唐莲厉喝，数道暗器全力射出，却只阻了对方一瞬。
雷无桀怒吼着挥剑迎上，却被一名药将一拳震飞，口喷鲜血。
司空千落陷入三名药将的围攻，银月枪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千落！”萧瑟在观星台上，虽距离遥远，却似心有灵犀，猛地看向那个方向，目眦欲裂。
就在此时，叶若依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维持的阵法灵光瞬间黯淡。
她虚弱地跪倒在地，嘶声道：“不行了……地脉……被污秽侵蚀了……”
防线，即将崩溃。
司空千落看着扑到眼前的利爪，眼中闪过一丝遗憾，随即化为无比的坚定。
她回望观星台的方向，用尽全部力气喊道：“萧瑟——！”
下一刻，她，雷无桀，唐莲，叶若依，无心，五人仿佛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他们放弃了防御，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脚下的阵法之中。
一道耀眼夺目的光柱以四人为中心，冲天而起！
而这并非为了杀敌，而是形成了一道纯粹由生命本源之力构成的屏障，暂时将汹涌的药人大军隔绝在外。
光芒中，五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萧瑟……活下去……”司空千落看着观星台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凄美的笑，身影逐渐消散。
“萧瑟！下辈子，再做兄弟！”雷无桀大吼着，笑容灿烂，化作点点流光。
“萧老板，可别来的太快啊”无心淡然的冲着萧瑟一笑。
唐莲与叶若依相视一笑，坦然面对消逝。
“不——！！！”
观星台上，萧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亲眼目睹挚爱、挚友在眼前自我牺牲，那股钻心蚀骨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悲痛、愤怒、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化为最纯粹、最炽烈的“意”，灌入天斩剑。
“就是现在！”齐天尘与莫衣同时大喝，将积蓄已久的力量彻底引爆。
嗡——！
天斩剑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剑鸣，剑光暴涨，不再是金黄，而是化为一种混沌初开、法则崩坏般的虚无之色！
剑光冲天而起，并非斩向敌人，而是斩向了众人头顶的——天空！
咔嚓！
如同琉璃碎裂，天空被硬生生斩开一道巨大的、漆黑的裂口！裂口内部，是光怪陆离、混乱扭曲的时空乱流。强大的吸力从中传来，观星台剧烈摇晃，砖石飞溅。
“天道反噬！稳住！”莫衣脸色剧变，双手急速划动，试图稳定裂缝。
齐天尘道袍鼓荡，白发狂舞，将毕生修为化作封印，试图弥合缺口。
但萧瑟此刻已近乎癫狂，他不管不顾，将全部心神、全部生命力量，都寄托于这一剑之上，只求能逆转这该死的结局！
天斩剑承受不住这超越极限的力量，剑身之上，崩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随即“嘭”的一声，炸裂成数十道流光，大部分被吸入空间裂缝，少数几道则坠向大地各处。
轰隆！！！
天道之力彻底被触怒，混沌的能量彻底失控。
漆黑的时空裂缝猛地扩张，将观星台上的萧瑟、齐天尘、莫衣，以及那正在消散的司空千落、雷无桀、唐莲、叶若依所化的光点，尽数吞没！
光芒散尽，裂缝缓缓弥合。
天启城头，萧崇怔怔地看着恢复平静、却依旧一片狼藉的天空，以及城外因为失去核心目标而暂时陷入混乱的药人大军，恍如隔世。
而在一片光怪陆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通道中，萧瑟只觉得周身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剧烈摇摆。他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是怀中紧紧抱住的一抹温热与柔软，以及那熟悉的、带着一丝血腥气的淡淡馨香。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似永恒。
“砰！”
沉重的坠地感传来，周身骨头如同散架般剧痛。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怀中的温热动了动，司空千落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也悠悠转醒。
她抬头，对上萧瑟同样茫然却带着失而复得惊喜的眼神。
两人环顾四周，参天古木，鸟语花香，绝非天启城外的焦土。远处，一座巍峨雄城的轮廓在日光下清晰可见，那熟悉的轮廓……
看似是天启城。
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
萧瑟撑起身，将千落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既陌生又熟悉的天地。
他们，落在了何处？
雷无桀、无心、唐莲、叶若依……他们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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