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苍翠树叶,在铺满腐殖质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林间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与片刻前天启城外的血腥焦糊味判若两个世界。
司空千落扶着身边一棵古松,勉强站稳,目光却死死盯着远方那座巍峨的城池轮廓,紫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萧瑟……那、那是天启城吗?为什么……我感觉它有些……不一样?”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以及深深的困惑。
萧瑟没有立即回答。
他强忍着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缓缓站直身体,青衫在穿越时空的撕扯下已有多处破损,显得颇为狼狈。
但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与疏离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了远方的城郭。
城墙的垒石似乎更显粗粝古朴,几处望楼的形制与他记忆中的微有差异。
最显眼的,是城头飘扬的旗帜——依旧是萧氏皇族的龙旗,但龙的形态更为狞厉,背景的配色也更深沉,绝非他兄长萧崇继位后所定的制式。
“是天启城。”萧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震动,“但……不是我们的天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药人之乱、天道一剑、虚空裂痕、时空乱流……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唯一合理的结论。
“我们……可能回到了过去。”萧瑟缓缓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过去?”司空千落猛地回头,美眸圆睁,“回到……多久的过去?”
萧瑟摇头,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最终落在林间小径上隐约可见的车辙和脚印上。
“不清楚。但看这城墙制式与旗帜,绝非近几十年内的样式。”
他顿了顿,看向司空千落,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关切:“你的伤怎么样?”
千落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浑身酸痛,内力也几乎耗尽,但并未伤及根本。
“我没事,只是内力空虚。你呢?”
“一样。”萧瑟言简意赅。
他走到林边,透过枝叶的缝隙仔细观察官道上的情况。只见偶尔有车马行人经过,服饰打扮确与当代有所不同,风格更为古朴,料子也以麻、葛为主,绸缎少见。
“我们先想办法进城。”萧瑟做出决定。
两人稍作调息,恢复了几分力气,便沿着林间小路,向着天启城的方向潜行。
他们不敢走官道,生怕这身“奇装异服”和突然出现的方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越是靠近天启城,萧瑟心中的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护城河的宽度、吊桥的样式、乃至城外某些标志性的建筑遗迹……都与他记忆深处,只在皇家图谱和老人讲述中存在的“旧天启”缓缓重合。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城门附近,寻找僻静处观察入城盘查情况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从官道方向传来。
“让开!快让开!”伴随着呵斥声,一队骑士护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疾驰而来,尘土飞扬。
路上的行人商贩纷纷惊慌避让。
那队骑士衣甲鲜明,气势彪悍,显然并非普通军士。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凛然贵气与难以言喻的亲和力。
他骑术精湛,纵马间姿态潇洒,目光扫过慌乱的人群,眉头微蹙,似有不忍。
萧瑟在看清那年轻公子面容的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
即使年轻了许多,眉宇间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飞扬,但那轮廓,那眼神……绝不会错!
那是……
在他年幼时给予他最多关爱与教导,却最终死于非命,成为他心中巨大遗憾与痛楚的——皇叔 萧若风!
年轻的琅琊王似乎并未注意到树林边缘那两道震惊的目光,他勒住马缰,对身边一名被马车撞翻了菜篮的老农温言道:“老伯,受惊了。这些银钱,算作赔偿。”
他随手抛出一锭银子,精准地落在老农怀中,动作自然,毫无居高临下之态。
老农愣住了,随即激动得就要跪下磕头。
萧若风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即目光再次投向天启城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一挥马鞭:“加快速度,父皇还在等我们回话!”
车队再次启动,卷起烟尘,奔向城门。
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城门洞中,萧瑟依旧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萧瑟?你怎么了?”司空千落担忧地拉住他的手臂,她从未见过萧瑟如此失态。
萧瑟缓缓转过头,看着千落,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飘忽:“千落……我们回来的时代,可能比想象的……更要命。”
“什么意思?”
“刚才那个人……”萧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那个名字,“是我的皇叔,琅琊王萧若风。”
司空千落倒吸一口凉气。
琅琊王萧若风!
“琅琊王……还如此年轻……那现在在位的是……”千落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萧瑟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皇家宗谱和父皇偶尔提及的往事。
萧若风称“父皇”,且如此年轻……那么,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恐怕正是那位让整个北离又敬又畏,权术巅峰,也为他父皇和皇叔那一代埋下无数纷争导火索的——
太安帝!
他的……祖父!
他们不仅回到了过去,更是直接坠入了北离皇权斗争最为微妙、最为激烈的时期!
与此同时,天启城以西,剑心冢外。
雷无桀是从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十几个高手围着揍了三天三夜,浑身无处不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咳咳……水……”他迷迷糊糊地呻吟着。
一股清凉甘甜的液体适时地渡入他干渴的喉咙,缓解了火烧火燎的痛苦。
雷无桀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古朴的石室,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剑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和炭火气息。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如玉的老者,正坐在他床边,手中端着一个陶碗。
“醒了?”老者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雷无桀眨了眨眼,觉得这老者有些眼熟,尤其是那眼神和气质……他猛地瞪大眼睛,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外……外公?!”
这老者,赫然便是剑心冢冢主,李素王!
只是,眼前的李素王,比雷无桀记忆中最后一次见面时,要显得年轻不少,白发中的青丝更多,脸上的皱纹也浅淡许多。
李素王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微笑道:“小娃娃,你认得老夫?不过,‘外公’之称,老夫可不敢当。老夫确有一女,但尚且待字闺中,何来你这么大的外孙?”
雷无桀张大了嘴巴,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外公不认识我?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环顾四周,这石室的布局,墙上的剑器……确实是剑心冢无疑。
但那种感觉,就像是……?
难道……
“老……老先生,”雷无桀连忙改口,挣扎着想坐起来,“这里……是剑心冢?现在是……太安几年?”
李素王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雷无桀。
这个少年从天而降,落在剑心冢外的剑林中,浑身是伤,内力路数至阳至刚,却又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纯粹”剑意。
如今醒来,又直接点出他的身份,还问出如此敏感的年号问题……
“此地确是剑心冢。”李素王不动声色地将碗放下,“至于年号,小娃娃,你来自何方,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又为何……对时代如此困惑?”
雷无桀看着李素王那探究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他再莽撞,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
萧瑟曾经教过他,遇事不明,少说多看。
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带着点傻气和真诚的笑容:“我……我叫雷无桀。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了,摔迷糊了……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李素王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良久,他才缓缓道:“雷无桀……好名字。你身上的剑意,很特别,也很……了不起。先好好休息吧,剑心冢别的不多,治跌打损伤的草药,管够。”
说完,李素王起身,缓步走出了石室。
石门轻轻合上。
雷无桀躺在床榻上,望着石室的顶棚,脑子里乱成一团。
外公变年轻了,还不认识自己……这里真的是过去的剑心冢?
那萧瑟他们呢?千落师姐、大师兄、若依姑娘……他们在哪里?
他猛地想起昏迷前最后的画面——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裂缝,还有萧瑟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萧瑟……大家……你们可千万别出事啊!”他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担忧,以及对这陌生时空的茫然。
而石室之外,李素王并未走远。他站在廊下,望着剑冢深处那万千沉寂的剑器,眉头微蹙。
“天降异人,身负奇功,时空之惑……”他低声自语,“百晓堂前日传来的密讯,莫非……应在此子身上?这江湖,看来又要起风了。”
天启城外,密林中。
萧瑟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稍稍平复。
他拉着司空千落,找到一处更为隐蔽的山坳。
“我们必须立刻改变装束。”萧瑟果断地说道,同时动手将青衫上过于显眼的现代纹饰撕掉,又用泥土稍微弄脏了脸和衣服,“这个时代,我们的衣着言谈,太过引人注目。”
千落也学着他的样子,将紫衣整理得更为朴素。
“萧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千落看着他,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萧瑟目光沉静,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谋算:“第一,找到雷无桀他们。第二,确认具体年代和局势。第三,活下去,找到回去的方法,或者……弄清我们来到这里的意义。”
他顿了顿,望向天启城的方向,眼神复杂。
“至于我的‘家人们’……”萧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暂时,还不是相见的时候。”
历史的洪流就在眼前,他们这些意外的石子,究竟会激起怎样的涟漪?
萧瑟不知道,但他清楚,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旧日的山河,已在他们面前展开。
而他们的闯入,注定将让这段尘封的历史,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