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之中,萧瑟与司空千落已迅速改换了形貌。
萧瑟将那身标志性的千金裘青衫反穿,露出内里较为朴素的棉布衬里,又用泥土草汁稍作处理,掩去了过分出众的容貌与气质,看起来像个落魄但清俊的游学士子。
司空千落则将长发用布条束起,紫衣外罩了一件从行李中翻出的粗布外衫,银月枪拆卸后用布包裹背在身后,扮作同行的侠女。
“记住,言多必失。”萧瑟低声叮嘱,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通往官道的路径,“我们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典籍和传说,任何细节都可能暴露我们。非必要,不开口,由我来应对。”
千落点头,紧了紧背后的枪囊,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与萧瑟并肩,深入这数十年前的龙潭虎穴,这经历本身就已足够传奇。
两人混入官道上的人流,朝着天启城南门走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皇都的磅礴气势与森严戒备。
城墙高耸,垛口之后甲士林立,弓弩森然。
城门处盘查的兵士眼神锐利,对往来行人的路引、货物查验得极为仔细。
萧瑟注意到,守城兵士的甲胄制式与崇河年间有所不同,更为厚重古朴,胸甲上镌刻的兽纹也更具蛮荒气息。
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这确是太安朝无疑,一个皇权鼎盛、律法严苛的时代。
排队入城的人流缓慢前行。
轮到他们时,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上下打量着他们,尤其多看了司空千落背后那长条状的包裹几眼。
“路引。”军官伸出手,语气公事公办。
萧瑟心中微沉。
路引是无论是在这个时代亦或是在他们的那个时代都是远行必备的凭证,他们从天而降,哪里来的路引?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躬身,脸上堆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与恭敬:“这位军爷,我二人乃自南诀游学归来,途中不幸遭遇山匪,行李盘缠尽数丢失,这路引……也一同遗失了。”
他言语间,刻意带上了几分南诀边境的口音,这是他游历四方时学来的。
军官眉头一皱,怀疑的目光更甚:“没有路引?形迹可疑!你们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来天启城作甚?”
“小人姓瑟,名萧。”萧瑟将名字颠倒,信口拈来,“这位是舍妹瑟落。祖籍南诀边境青州,此番归来,欲投奔天启城中的远亲谋个生计。”他答得不卑不亢,神情坦然。
“瑟萧?瑟落?”军官重复了一遍这略显古怪的名字,又盯着司空千落,“你背后是何物?”
千落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萧瑟却抢先一步,苦笑道:“军爷明鉴,乃是一杆祖传的旧枪。家道中落,唯剩此物,不敢丢弃,让军爷见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将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
军官掂量了一下碎银,又见二人虽然衣衫略显狼狈,但气质不凡,尤其是那男子,言语从容,不似寻常百姓。
他沉吟片刻,终究不愿多事,挥了挥手:“进去吧!记住,天启城内,天子脚下,安分守己!”
“多谢军爷!”萧瑟连忙道谢,拉着司空千落快步穿过幽深的城门洞。
踏入城内,一股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宽阔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旗幡招展,贩夫走卒吆喝叫卖,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建筑的风格比之他们熟悉的天启,少了几分后来的精致繁复,多了几分厚重与古朴,飞檐斗拱线条更为硬朗。
然而,萧瑟却无暇细看。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繁华之下,流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巡城的兵士队伍更多,频率更高,一些街巷角落,隐约能看到身着便装、眼神机警之人,似是密探。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打听消息。”萧瑟低声道,目光扫过街边一家看起来不甚起眼的茶肆。
两人走进茶肆,拣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
点了壶最普通的粗茶,萧瑟便看似随意地倾听着茶客们的交谈。
“……听说了吗?昨日百花会,灼墨公子又在席间多言,惹得太安帝有些不快了……”
“嘘!慎言!不过话说回来,凌云公子前日一剑败了南诀来的那位剑客,真是扬我国威!”
“哼,依我看,八公子风头太盛,未必是福。学堂李先生……那位的态度,才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可不是嘛,陛下对学堂……唉,喝茶喝茶……”
断断续续的议论传入耳中,萧瑟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灼墨公子雷梦杀、凌云公子顾剑门、学堂李先生……这些只存在于父辈故事和史书中的名号,此刻却从市井百姓口中随意谈及,无比真切地印证了他的猜测。
“八公子……学堂……真的是那个时代。”司空千落也听到了,压低声音,难掩震惊。
萧瑟微微颔首,正要说话,目光却被茶肆门口进来的一人吸引。
那人身着普通的灰色布衣,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手中提着一根用布包裹的长棍,看似与寻常江湖客无异。
但他走进来的步伐,沉稳如山岳,眼神开阖间,精光内敛,顾盼之际,自有一股睥睨之气。
更让萧瑟心头剧震的是,那人的面容,与他记忆中师父姬若风年轻时的画像,竟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少了后来的沧桑与风尘,多了几分未经磨砺的锐气。
年轻的姬若风似乎只是路过歇脚,他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碗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茶肆内的客人。
当他的视线掠过萧瑟和司空千落时,微微停顿了一瞬,尤其是在司空千落背后那长条包裹上停留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萧瑟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将内力波动降至最低,装作低头喝茶。
他心中警铃大作:百晓堂! 这个时代的百晓堂,耳目竟然如此灵通?他们才刚进城,难道就被盯上了?还是巧合?
他不敢确定。但姬若风的出现,无疑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与……或许的契机。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萧瑟放下几枚铜钱,拉起千落,迅速离开了茶肆。
姬若风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端起茶碗,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轻功路数……有点意思。内力修为不弱,却刻意隐藏。还有那女孩身上的枪意……有趣。”
萧瑟与千落穿行在陌生的街巷,试图摆脱可能存在的跟踪。
“刚才那人……”千落也感觉到了不寻常。
“可能是我师父,年轻的姬若风。”萧瑟语气凝重,“百晓堂的人。我们被注意到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天启城看来是待不下去了。”
“嗯。”萧瑟点头,“我们的目标太大,留在天启,迟早会被挖出来。当务之急,是找到雷无桀他们。按照降落时的方位推断,雷无桀最可能出现在剑心冢附近。”
他当机立断:“我们去剑心冢。”
两人不再犹豫,寻了一处车马行,用身上最后几块成色特殊的碎银,雇了一辆前往剑心冢方向的马车。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让车夫沿着偏僻小路行进。
马车颠簸,驶出天启城范围,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僻。
司空千落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田野山林,轻声问:“萧瑟,如果我们回不去了……怎么办?”
萧瑟沉默了片刻,看着身旁女子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彷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那就在这里,重新开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有你在,何处不是雪落山庄?”
千落微微一怔,随即反手握紧了他,脸上绽放出明媚而温暖的笑容,所有的彷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是啊,只要他在身边,时空变幻又如何?
然而,这份温情并未持续太久。当马车行驶到一处密林路段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停车!”
七八个手持钢刀、面目凶悍的彪形大汉从林中跳出,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刀疤,狞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车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
萧瑟眉头微蹙,与千落对视一眼。真是流年不利,刚出虎口,又遇狼群。
他本不欲节外生枝,但看这群匪徒的架势,恐怕难以善了。
“钱财可以给你们,放我们离开。”萧瑟掀开车帘,沉声道。
那刀疤脸看到司空千落的容貌,眼中顿时闪过淫邪之色:“嘿嘿,这小娘子长得不赖!钱财我们要,人,也得留下!”
司空千落眸光一寒,手已按上了背后的枪囊。
萧瑟叹了口气,知道无法善了。
他缓缓起身,走下马车,看似随意地站在车前,目光扫过众匪:“我最后说一次,拿钱,滚。”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刀疤脸被他的目光一扫,竟莫名地心生寒意,但仗着人多,还是壮着胆子吼道:“小子,找死!兄弟们,上!”
众匪嚎叫着扑了上来。
萧瑟并未动用内力,只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切入匪徒之中。
他的动作优雅而精准,手指或点或拂,每一击都恰到好处地击中对方关节、穴道。
只听得一阵噼啪闷响和惨叫声,七八个彪形大汉竟在几个呼吸间全部倒地,抱着手臂或腿脚哀嚎不止,失去了战斗力。
他用的,是最基础的擒拿格斗技巧,只是在其间融入了远超这个时代武学理解的发力方式与时机把握。
刀疤脸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一般。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萧瑟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眼神冰冷:“现在,可以滚了吗?”
刀疤脸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起来,带着手下狼狈不堪地钻入林中,连地上的钢刀都顾不上了。
车夫看得目瞪口呆,对萧瑟又是敬畏又是感激。
萧瑟回到车上,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手赶走了几只苍蝇。
司空千落看着他,嘴角微弯,带着一丝骄傲。这就是她的萧瑟,无论身处何地,面对何人,那份深藏不露的锋芒与掌控力,从未改变。
马车继续前行。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刚才打斗的地方。正是年轻的姬若风。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上匪徒们被打倒的痕迹,以及他们关节处那精准无比的击打点,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好奇。
“好精妙的技巧……并非任何已知门派的路数。发力之巧,认穴之准,匪夷所思。”他站起身,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瑟萧?呵呵,你究竟是谁?来自何方?”
他身形一动,再次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