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西市,一间不起眼的成衣铺后院。
这里是百晓堂另一处更为隐秘的据点。比起之前那间茶肆,此处更侧重物资周转与短期隐匿。低矮的屋舍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新布和樟脑的味道。
雷无桀瘫坐在一张旧条凳上,双手抱着脑袋,还在为方才的惊险和后怕龇牙咧嘴。那半块要命的“炎阳佩”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真不是故意的……那衣服领子太紧了……”他小声嘟囔,偷偷抬眼去看其他人的脸色。
萧瑟靠在窗边,目光透过窗纸的缝隙观察着外面寂静的巷道,侧脸线条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唐莲正在仔细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绝对安全。叶若依轻声安抚着依旧气鼓鼓的司空千落。无心则闭目盘坐在角落,仿佛入定,周身气息却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流。
“雷夫人为何要帮我们?”叶若依最先问出了关键问题,她看向萧瑟,“她似乎认出了那玉佩,也看出了我们的不寻常,但她选择了遮掩,甚至……催促我们离开。”
萧瑟收回目光,转过身:“她不是帮我们,或许,她是在帮雷无桀。”他的视线落在雷无桀身上,“更准确地说,她是遵从了自己的直觉和……某种情感。”
“情感?”司空千落不解。
“母亲的情感。”萧瑟缓缓道,“即便毫无缘由,即便疑点重重,但面对一个眼神清澈、下意识依赖自己、甚至让自己感到莫名亲切的‘孩子’,身为一个母亲,她的第一反应是保护,而非审问。这是一种本能。”
雷无桀愣住了,攥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眼圈有些发红。他想起了李心月递给他茶点时温柔的眼神,拉走雷梦杀时坚定的手臂。
“而且,”萧瑟继续分析,眼神锐利,“她极其聪明。她看出了雷梦杀的冲动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强行留下我们,逼问到底,对我们自然是灭顶之灾,但对雷家,对此刻看似平静的天启城,就一定是好事吗?我们这伙‘海外来客’实力不明,目的不明,背后是否还有牵扯?贸然揭开盖子,可能放出的是谁都控制不住的洪水猛兽。暂时压下,暗中观察,才是更稳妥的选择。”
唐莲点头表示赞同:“不错。她此举,既全了那份莫名的心软,也符合雷家的利益。这位雷夫人,不简单。”
“那我们岂不是更危险了?”司空千落急道,“他们肯定会在暗中盯着我们!”
“盯着是必然的。”萧瑟并不意外,“但从明处转到暗处,对我们而言,已是喘息之机。至少,百花会前,雷梦杀明面上不会再找我们麻烦。我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
他看向众人,神色凝重:“废庄之事,虽毁了那碎片,但虚雾并未根除。其残余仍在扩散,甚至已渗入城中。我们必须尽快与百晓堂下一步接上头,找到彻底解决之法,或者……回归之路。”
提到回归,众人神色都是一黯。这个时代虽充满惊奇,却非他们的久留之地。
“无心,”萧瑟看向角落的白衣僧人,“你在井底,可还有别的发现?”
无心缓缓睁开眼,眸中琉璃光转:“那碎片虽是核心,却更像一个……‘信标’或者‘放大器’。”他语速缓慢,带着思索,“它吸收并放大此地的怨念与负面情绪,转化为虚雾能量。但其真正的源头,似乎仍不在此界。小僧怀疑,我们穿越时空造成的裂隙,或许仍在某处维系着,成为了虚雾渗透的通道。”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背脊一凉。
“意思是,如果我们找不到办法关闭通道,这东西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雷无桀瞪大了眼睛。
“恐怕是的。”无心点头,“而且,小僧超度那些水傀时,隐约感受到,其能量中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
“熟悉感?”众人疑惑。
“并非功法或人,”无心斟酌着用词,“更像是一种……同源而出的冰冷意志。与我们对抗的那股虚雾同源,却更加……古老和沉寂。”
萧瑟眉头紧锁:“你是说,除了我们遭遇的这股活跃的虚雾,还有别的?”
“或许并非‘还有’,而是‘本是同一’。如同大树之于根系,我们所见,或许只是其显露在地表的部分枝杈。”无心的比喻总是带着禅机,却令人心惊。
房间内陷入沉默。情况比想象的更为复杂和严峻。
“当务之急,还是百花会。”萧瑟打破沉默,“百晓堂既指引我们参与,必有深意。或许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信息,或是接触下一步线索的机会。”
他看向雷无桀:“尤其是你,夯货。百花会上,雷梦杀和李心月必然在场,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决不能再出任何纰漏!把你那看到爹妈就走不动道的毛病收起来!”
雷无桀猛地站直,脸涨得通红:“我、我知道了!这次一定不会了!”
“希望如此。”萧瑟语气淡淡,显然没抱太大希望。他转而看向唐莲和叶若依:“百花会龙蛇混杂,也是收集情报的绝佳场所。你们多加留意,特别是关于近期城内异常事件和……朝堂风向的。”
两人郑重点头。
“千落,”萧瑟最后看向红衣少女,“你跟着我。百花会上难免有宵小之辈或想试探之人,你的枪,该亮的时候不必犹豫。”
司空千落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放心!谁敢来找茬,我一枪挑了他!”
安排妥当,萧瑟再次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已将巷道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便在这时,后院门被轻轻叩响,三长两短,正是约定的暗号。
唐莲迅速贴近门边,低声回应。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客人订的衣裳做好了,劳烦开开门。”
门闩拉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就像普通老裁缝的人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包袱。他进屋后快速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萧瑟脸上略微停顿,随即垂下。
“东西都在里面了。”老裁缝将包袱放在桌上,声音沙哑,“按照要求,都是寻常样式,料子中等,不会太扎眼,也符合几位……游学士子的身份。请帖也在里面。”
萧瑟解开包袱,里面是几套制作精良却并不华丽的男女成衣,正是他们需要的。最上面放着几张百花会的烫金请帖,落款正是百里东君。
“有劳。”萧瑟点头。
老裁缝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堂里刚传来的消息。宫里昨夜又出了两起失心疯的案子,症状与城外类似,但更轻微,被压下去了。另外,瑾仙公公的人,最近似乎在暗中查探几位‘海外来客’的底细。王爷那边……倒暂无新的动作。”
消息简短却重要。虚雾已入皇城,瑾仙注意到了他们,而萧若风选择了暂时静观。
“知道了。多谢。”萧瑟神色不变。
老裁缝不再多言,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再次剩下他们六人。桌上那叠寻常的衣裳,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
百花会,已不仅仅是赏花饮酒的雅集,更将成为一场危机四伏的暗战。
萧瑟拿起一件青衫,手指拂过细腻的布料,抬眼看向众人,眼神沉静而锐利:
“换衣服吧。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