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百花会场的狼藉之上，血腥气与花香诡异地交织。所有惊魂未定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场地中央的两人身上——一个是神色自若、仿佛只是随手拂去尘埃的青衫公子，另一个是脸色煞白、兀自残留着运功赤红、手足无措的红衣少年。
萧瑟松开了攥着雷无桀手腕的手指，动作缓慢而自然，甚至还有闲暇理了理自己并未凌乱的袖口。但他的脊背挺直如松，周身那股慵懒散漫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而不发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锐利。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分量。
萧若风的目光最为复杂，惊疑、审视、探究，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熟悉感。百里东君则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佳的酿酒素材。瑾仙公公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紫袍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雷梦杀是纯粹的震惊和暴怒前的酝酿，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而李心月……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雷无桀身上，充满了担忧、后怕，以及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呼之欲出的猜测。
“咳。”萧瑟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仍在发抖的雷无桀完全挡在身后，面向众人，尤其是面向脸色铁青的萧若风，微微拱手。
“王爷受惊了。”他的声音平稳清朗，听不出丝毫波澜，“方才情势危急，在下不得已出手制住这狂徒，惊扰盛会，还望王爷恕罪。”他绝口不提雷无桀的异常，将所有焦点引向自己那“不得已”的出手。
萧若风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萧公子……好快的身手。方才那一下，若非本王亲眼所见，几乎要以为是哪位深藏不露的宗师出手了。”
这话里的试探几乎不加掩饰。
萧瑟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无奈：“王爷谬赞。家师常言，海外险恶，若无几分保命的微末伎俩，寸步难行。方才实在是情况紧急，顾不得藏拙，让诸位见笑了。”他再次将一切归咎于“海外”和“保命”，合情合理。
“保命的微末伎俩？”雷梦杀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炸雷，他指着被萧瑟挡在身后的雷无桀，“那他呢？！他刚才身上那股内力波动，刚猛灼热，分明是……”
“梦杀！”李心月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小兄弟方才也是见义勇为，情急之下气息不稳有何奇怪？莫要吓到孩子！”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捏了雷梦杀的手臂一下，眼神锐利地瞥了他一眼。
雷梦杀被妻子一拦一瞪，满腹的怀疑和怒火硬生生噎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却依旧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雷无桀。
李心月转向萧瑟和雷无桀，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兄弟没受伤吧？方才真是多亏你们了。”她的目光再次掠过雷无桀，那眼神复杂得让雷无桀根本不敢抬头。
“夫人客气，分内之事。”萧瑟代為回答，滴水不漏。
这时，王府护卫已将现场彻底控制，那名被刺中肩膀昏迷的小厮也被拖了下去救治审问。其余三名刺客的尸体也被迅速清理。
瑾仙公公优雅地站起身，抚了抚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阴柔地响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邪祟敢在百花会上行凶，真是令人唏嘘。看来这京城守备，是得好好整顿整顿了。”他话是对着萧若风说，目光却轻飘飘地扫过萧瑟和无心，“不过，幸好今日有高人在场，化险为夷。萧公子，还有这位大师，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将“深藏不露”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无心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弥陀佛。贫僧只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降魔卫道，乃佛门本分。”他将一切归于佛法，无懈可击。
百里东君凑了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又摸了个酒囊，笑嘻嘻道：“我就说萧兄不是普通人！刚才那一下，漂亮！回头定要找你好好喝一杯，交流交流！”他看似大大咧咧，眼神却亮得惊人。
萧若风看着眼前这群心思各异的人，心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但也无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继续深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疑虑，沉声道：“今日之事，本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诸位一个交代。盛会遭此惊扰，实乃本王之过。诸位受惊了，不若暂且休息压惊，百花会稍后继续。”
他这是打算暂时冷处理，维持局面。
众人自然纷纷应和，惊魂未定地各自散开，低声议论着方才的惊险和那几位“海外来客”神秘的身手。
萧瑟暗自松了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他拉着依旧魂不守舍的雷无桀，对司空千落和叶若依使了个眼色，准备退回原位。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一个王府侍卫匆匆走到萧若风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萧若风脸色微微一变，目光骤然转向萧瑟，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那侍卫汇报的是刚才检查刺客尸体和昏迷小厮的初步结果——四人皆无武功底子，体内残留着一种极诡异的阴寒能量，侵蚀心神，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真正让他色变的是，那名被萧瑟制住的小厮，肩上的伤口处理得极好，点穴手法更是精妙绝伦，绝非寻常“保命伎俩”所能解释！更重要的是，在小厮被抬下去时，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模糊的呓语，像是某个地名或代号……
而几乎同时，原本闭目调息的无心也忽然睁开眼，望向萧瑟，以传音入密之法，急速说了一句什么。
萧瑟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影瞬间绷紧！
司空千落和叶若依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紧张地看向他。
萧瑟缓缓转过身，迎上萧若风那骤然变得冰冷和审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再次凝固。
萧若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压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周遭所有人的耳中：
“萧公子，且慢。”
“本王刚刚得知，那昏迷的刺客，昏迷前似乎喃喃了一个词。”
他的目光如刀，仿佛要剖开萧瑟所有的伪装。
“他说的好像是……‘海外’？‘蓬莱’？”
“或者……是‘百晓堂’？”
这三个词如同惊雷，炸响在刚刚平复的会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瑾仙公公眯起了眼，百里东君收起了玩笑之色，雷梦杀猛地转回头，李心月掩住了唇。
萧瑟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百晓堂！他们竟然从被虚雾控制、神智不清的刺客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无心刚才传音提醒他的！无心感知到了那小厮残存意识碎片中的这个词！
麻烦大了。
萧瑟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眉头微微蹙起，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百晓堂？王爷此话何意？在下孤陋寡闻，从未听过此地。”
他知道，否认是唯一的选择。
萧若风一步步走上前，王者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笼罩住萧瑟：“哦？从未听过？那为何刺客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个名字？而萧公子你，又恰好来自……海外？”
他的怀疑，终于图穷匕见。
“本王很好奇。”萧若风在萧瑟面前站定，目光如炬，“萧公子，你和你这些朋友，究竟是谁？”
箭，已搭在弦上。
不得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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