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藉的菱花苑,阳光刺破残余的薄雾,却驱不散那凝固如铁的气氛。花香、血腥、尘土与未散的邪异气息混杂,构成一幅破碎而诡异的战后图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若风身上,更准确地说,聚焦于他那句沉如磐石、不容回避的质问。
“现在。”
“告诉本王。”
“你们,究竟是谁?”
担架上的李心月已被迅速抬下去救治,雷梦杀如同失魂般紧跟而去,离去前那复杂至极、混杂着震惊、愤怒、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震颤的目光,在雷无桀身上狠狠剐过。
百里东君和瑾仙公公一左一右,看似随意,却恰好封住了可能的去路。残余的王府护卫在外围悄然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比方才那邪雾更加令人窒息。
瘫坐在地的雷无桀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司空千落死死捂住了嘴,只能用一双通红的、盛满了惊恐和悔恨的眼睛望着萧瑟。
叶若依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眼神焦急。唐莲护在她身前,肌肉紧绷。无心盘膝调息,脸色金白,气息微弱,似乎已无力他顾。
风暴的中心,是那个缓缓站起身的青衫少年。
萧瑟的脸色同样苍白,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衣袍上沾染了尘土与点点暗红的血迹(来自李心月肩头的伤)。他站直身体,轻轻拂了拂衣袖,动作依旧带着那份刻入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仿佛并非身处绝境,而是即将赴一场闲庭信步。
他抬起眼,迎向萧若风那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伪装的目光。那双总是慵懒半阖的眸子此刻清亮如寒潭,深处却翻涌着无人能见的复杂波澜。
沉默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
萧瑟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疲惫,几分无奈,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王爷,”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事已至此,再编造那些海外仙山的谎言,未免太过侮辱王爷的智慧,也辜负了……方才并肩作战的情谊。”
他承认了!他竟如此轻易地承认了之前的说辞皆是谎言!
萧若风目光一凝,并未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深邃:“哦?那真相又是如何?”
萧瑟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从萧若风、百里东君、瑾仙公公,到身后的伙伴,最后再次定格回萧若风脸上。
“我们并非来自海外。”他缓缓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们来自……未来。”
未来?!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百里东君猛地瞪圆了眼睛,手里的酒囊差点掉在地上。瑾仙公公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绝美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就连外围那些竖着耳朵的护卫,也纷纷露出骇然迷茫的神色。
来自未来?!这比任何海外仙山的传说都要荒谬百倍!
萧若风瞳孔剧烈收缩,握着剑柄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泛白。他死死盯着萧瑟,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沉静的、近乎残酷的坦然。
“未来?”萧若风的声音干涩,“何等荒谬!”
“确实荒谬。”萧瑟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若非亲身经历,我等亦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我们因一场意外,被卷入时空乱流,坠落于此时代。至于那意外为何,牵扯甚大,请恕在下此刻无法详述,以免引来更大的灾祸。”他巧妙地将穿越原因模糊化,引向更深的禁忌。
“证据。”萧若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心神剧震,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但萧瑟的坦然、雷无桀那声石破天惊的“娘”、还有他们身上那些无法解释的熟悉感……却又疯狂地指向这个唯一的可能性。
“证据……”萧瑟微微侧头,看向雷无桀,“那声‘娘’,难道不是最直接的证据吗?若非至亲,何以情急至此?若非来自未来,他为何会称李心月夫人为娘?”
雷无桀身体一颤,泪水再次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再出声。
萧瑟又看向萧若风,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悲悯:“王爷是否觉得,在下与您容貌颇有几分相似?甚至……某些习惯、某些下意识的反应,都让您感到熟悉?”
萧若风心脏猛地一跳!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疑窦!
“您是否还觉得,”萧瑟继续道,声音低沉下去,“在下刚才救人之时,所用的内力心法,虽显稚嫩,其核心意蕴,却与您所修习的皇家秘传……同出一源?”
轰!
萧若风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是了!那股煌煌剑意,那内力运转时那种独特的、唯有身负皇家血脉且修炼到极高境界者才可能拥有的“势”!虽然微弱,虽然有所不同,但其本源,绝不会错!
难道……难道他真是……
萧瑟没有说出那个称呼,但那眼神,那语气,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昭示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可能性!
百里东君倒吸一口凉气,看看萧瑟,又看看萧若风,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瑾仙公公眸光闪烁,手指轻轻蜷缩。
萧瑟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最后的砝码已经压下。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我等无意扰乱此间时空,更无意与诸位为敌。我等最大的愿望,便是找到回归之法,离开这里。然而,方才那邪物——我们称之为‘虚雾’——乃是我等时代之大敌,不知何故亦随我们一同坠入此间。其性邪恶,以生灵负面情绪为食,能惑人心智,控人躯体,若不制止,必将酿成滔天大祸!”
他将虚雾定义为共同敌人,将双方的立场拉到一起。
“今日百花会之乱,仅是开始。其根源,皆因时空裂隙而起。我等若在,或可凭借对其的了解,助王爷一臂之力,寻其根源,将其铲除。若我等不在……”他顿了顿,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此物恐非北离之力所能轻易应对。”
软硬兼施,陈明利害。
萧若风沉默了。他负手而立,目光低垂,看着地上狼藉的花瓣和血迹,久久不语。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认知,但多年身处权力核心的历练让他强行保持着冷静。
他在权衡。在判断。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但又是唯一能完美解释所有疑点的答案。对方的实力、见识、那诡异的邪物、还有那无法作伪的、源自血脉的熟悉感……
若为真,那这伙人……尤其是这个自称来自未来、可能与自己是血亲的少年……价值无可估量!而对那诡异邪物的了解,更是当前亟需!
若为假……那对方编织如此庞大荒谬谎言的目的又是什么?有何好处?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清明,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敌意,多了几分审慎的探究。
“姑且……信你所言。”萧若风缓缓道,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但本王需要更多的证明。以及,你们必须处于本王的监管之下。在查明一切,解决虚雾之祸前,不得离开天启城。”
这是目前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初步信任,有限度的自由。
萧瑟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动,他微微躬身:“理应如此。多谢王爷。”
“那么,”萧若风踏前一步,目光灼灼,“第一个证明。你既来自未来,又身负皇家武学……可识得此剑?”
铿啷一声龙吟!
萧若风手中佩剑骤然出鞘三寸!剑身光华流转,隐有龙形之气缠绕,一股堂皇浩大、威严无尽的剑意瞬间弥漫开来!并非攻击,只是展示。
皇室秘传——天道一剑的起手式!虽未完全展开,但其独特的“势”已展露无遗!
这一剑,非萧氏皇族核心子弟绝不可能认得,更不可能知晓其神韵!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萧瑟。
这是最后的考验。
认得出,则方才所言可信度大增。
认不出,或认错,则前功尽弃,立遭雷霆之击!
萧瑟看着那出鞘三寸的宝剑,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煌煌剑意,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追忆和感慨。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
并未指向萧若风,而是斜指身前空地。
他的气势陡然一变!不再是慵懒少年,也不再是冷静的指挥者,而仿佛一位执掌乾坤、睥睨天下的君王!一股虽然微弱、却纯粹无比、更加古老苍茫的天道剑意自他指尖凝聚!
虽无形质,其神韵,其核心,竟与萧若风手中之剑同出一辙,甚至……更加深邃莫测!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萧若风,声音清晰而沉稳,一字一句道:
“天道一剑,非为杀伐,乃为……”
他念出的,正是天道一剑总纲中最核心、最隐秘的一句心诀!一句绝不可能外传,甚至当世可能唯有萧若风一人初步领悟的心诀!
萧若风瞳孔巨震,手中长剑嗡鸣不止,仿佛在共鸣!
他死死盯着萧瑟的手指,感受着那股虽弱却至纯的剑意,听着那绝无可能外泄的心诀……
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终于土崩瓦解。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跨越了时空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剑推回鞘中。
目光依旧落在萧瑟身上,却已截然不同。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调,缓缓问道:
“在未来……我是你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