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之梦（四）

　　横陈遍地的虫鬼尸体如猝死的墨鱼一般骤然苍白，飘扬深银浓烟的液体从中析出。与此同时，存活虫鬼同时跪地俯首，一动也不再动，除去时缘的所有在场者皆似断线人偶般栽倒在地，他们躺在尸原血河中，眼中燃烧着银色的火苗，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炽热的猎杀突然死亡，寂静瘟疫般弥漫，只有不远处森林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响起。

　　时缘无暇查看战友们的情况，她感觉到森林的火焰中潜藏着可怕的存在，她紧握黑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火焰之海。火焰势弱之时，烟尘与余烬中走出一位白发红衣的女人，薪火因她现身而褪为白色，灼热之浪猛然涨潮。若细看女人飘渺的红衣便可发现，那并不是实体的衣物，而是汽化的鲜血，她正是素盏。

　　时缘并不知晓畏惧为何物，只知道素盏是头号大敌，旋即手提黑剑闪身切近，剑刃撩起，直刺素盏胸膛。

　　素盏抬手攥住剑刃随意一扳便将其折断，顺手将断剑送入时缘胸膛。素盏伸手掐住时缘的下巴，将她的脸扬起与自己对视，说：“你不想保护他们么？为何不全力以赴？”

　　剧痛已让时缘无暇开口，她看着素盏燃烧着白色火焰的眼睛，明了眼前敌手绝非寻常，自己必须拿出爆发所有力量的觉悟才有可能战胜她，从来没有唾手可得之物，不面临被力量掌控的风险的话，定会落败。时缘一咬牙，将胸膛中的断剑拔出，猛地刺入自己眉心。断剑融化在时缘眉心，血洞中睁开一只无瞳白眼，来自枝流的生息之力于时缘体内激荡，浓密黑烟划过长天，她身体的所有伤痕转眼痊愈，她来不及感受力量，提起断剑又一次刺向素盏。

　　素盏微一侧身便从容避过，顺势抓住时缘手腕，硬生将她的胳膊折断，断剑随以诡异角度弯折的手臂刺入她的后脑。素盏一脚踏穿时缘的脊背，骨骼被碾碎的声音劈里啪啦地响起，残留在她脚上的血液与碎肉被白火的高温汽化，她叹了口气，惋惜道：“有力量，却不知道怎样用，可怜。”

　　柳白楼废墟中走出一位黑发少女，五官清丽可人，个子不高，也显得格外青涩，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她的背后悬停着五柄狭刃长剑，她说：“素盏，和我最后打一场吧。”

　　“龙葵，你已经被在乎的事物拖垮，现在的你太弱了。”素盏手中浮现出狭刃白刀。

　　“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来吧。”

　　龙葵倏然切近，双手各握一柄悬剑，刺向素盏。

　　素盏只是防御，并未反攻，抓住龙葵转瞬即逝的破绽，擒住她背后那柄有着金色纹路的黑剑。被素盏握在手中的金纹黑剑燃起白色火焰，她手腕一抖，将其射向远方的火焰里。

　　“再见了，龙葵。”

　　素盏双手紧握白刀之柄，猛地劈向龙葵。

　　龙葵交叉双剑格挡，却并未取得成效。双剑猝然崩碎，龙葵的头颅也被硬生劈开。

　　素盏踢开龙葵的尸体，继续向柳白楼前进。

　　蹒跚的脚步声自柳白楼地下传来，骨瘦嶙峋的凰翎拄着一柄剑，佝偻着现身。花枝无法止住凰翎手腕伤口流淌出的金色血液，血液啪嗒啪嗒地一路滴着，她已经没有力气挺直腰杆，甚至没有剑充当拐杖连行走都无法做到。

　　素盏张开手掌抓住凰翎的头，将她拎至半空与自己对视，素盏叹了口气，说：“你也要跟我打吗？”

　　“我还活着，我就要跟你打。”凰翎忍着剧痛，咬牙说道。

　　“好吧。”素盏捏碎凰翎的头颅，随手将她的尸首扔在一旁，上官家最后的耀光白焰已然死去。

　　素盏刚迈出一步，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倒飞出柳白楼，那股暴烈的力量即使是她也无法抵挡，甚至没有察觉到攻击来自何方，自己的身子就已经被击飞至十几米外了。

　　“不要再继续了。”低沉的声音从柳白楼中传来，那位有着深红长发的男人终于现身了。

　　素盏刚欲提刀再次进攻，身子便被无形的巨大力量压住，丝毫动弹不得，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重了，甚至连简单的站立都变得无比困难，她的白刀从手中掉落，她也终于抵挡不住压力，跪在地上。

　　有着深红长发的男人便是沉浮，他缓步迈下柳白楼的台阶。

　　苍白的虫鬼尸体蠕动起来，逐渐挤成团，成为几乎及柳白楼一半高的肉球。肉球凭空自燃起银色火焰，狰狞杂乱的肉球壁被火焰炙烤平整，悄然间变幻形状，化作一朵硕大的银色玫瑰花苞。火焰势头骤然凶猛，紧闭嵌合的花瓣松动，银玫瑰于此刻绽放。花瓣如同拉开的帷幕，缓缓露出花心的银瞳眼球。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眼球中探出，抓住花瓣猛地撕扯，厚重的花瓣棉絮一样轻飘飘地被那手丢在旁边，接着，第二只手探出，双手扣住眼球，手的主人便从中钻出。那人极高，似乎有两米近半的样子，赤身裸体，肩宽腰细，纤瘦优雅，及腿银发如月下静河，无风飘漪，白皙肌肤透缥缈之光，如同清冽的溪水。面部被浅浅的银色雾气笼罩，看不清面容，双手手背之中各嵌一只瞳孔同样亮银的眼球。除了月燃，还能是谁呢？

　　“沉浮，即使是你，也有如此破碎的时候呢。”月燃似乎在轻笑。

　　“月燃，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柳山了，我不想动手。”沉浮说。

　　“今天亲自来，是想和你谈个条件。”月燃说：“柳山已经死去，我已经在你所守护的世间生灵与神明身上找不到什么乐趣了，所以我将他们丢进了幻梦。你的努力毫无意义，做我的手下吧，沉浮给我当手下，应该会很有意思。”

　　沉浮闻言皱眉，拳悄然紧握。

　　“不要急嘛，你无法拒绝我的。”月燃说：“现在的你，连长久使用力量都无法做到，昔日为你鞍前马后的神也都已不再，你太弱了。这样弱小的你，怎样再度开启血起济世之阵？怎样救出你心爱的寂盛呢？”

　　沉浮听见寂盛之名，拳不由自主地松开，没人比沉浮更了解自己如今的情况。沉浮虽然只拥有本体小部分的力量，但他的力量是六位初始之神中最特殊的，神与人的身体万万不可承受，其实他若想长久使用力量完全不是问题，只是需要经常更换身体，他不忍心生灵因他使用力量的私自意愿而死。沉浮知道这样的自己没有精力寻找再度开启血起济世的方法，更不必提救出寂盛。以沉浮的性格，不可能会屈居任何神之下，但被囚禁于天际的寂盛却足以改变他的决定，若与寂盛相比，任何牺牲都不值一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有办法开阵？”

　　“当然。”月燃说。

　　“你需要我做什么？”沉浮说。

　　“只需要向我下跪俯首便可。”月燃笑道：“如何？”

　　这都是为了寂盛，我亏欠她太多，为她付出所有我都在所不辞，与她相比，世间苍生都显得无足轻重。沉浮这样想着，膝盖一屈，就要下跪。

　　沉浮的膝盖尚未落地时，他的头颅便毫无征兆地炸碎，血浆登时迸溅，晶莹剔透的脑浆被血染红，无力地坠落在地。

　　“***的！你也配叫沉浮？”

　　一道血红人影从天而降，将沉浮身体踏碎成浆。那是个女人，比月燃还高一头，拥有与沉浮同样的深红长发，眉若锋，眼似剑，逸散而出的摄人心魄的深红流光浓烈地斩断黑暗，细而高挺的鼻梁上有一粒血点般的红痣，周身激荡着如纸烬般的黑色碎片，碎片来自被撕碎的空间，深邃到足以吞噬光芒的黑色裂缝游弋于她身侧，刺耳的声响从中喷涌而出，似是世间的哀嚎。

　　即使是月燃，也因眼前女人滔天之势而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这个女人她多年前见过一回，是另一个沉浮。

　　沉浮并未开口，猛然闪身朝月燃袭来，她一拳打穿月燃胸膛，将她的身体硬生撕成两截，摘下她的头颅一脚踩碎。沉浮踩着月燃碎裂的头颅，睥着她仅剩一只的眼睛，说：“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叫我下跪？”

　　月燃的身体化作银烟飘散，她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你会后悔的，即使是你，也将自愿跪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