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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与耳环

世间末路

  宁静之日番外

  每当我看见落日余晖洒在窗框上泛起的亮金,就会想起她,因为与她左耳的金色耳环反射出的光一样耀眼。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新学期的伊始,我与她分到了同一个班。

  记得当时,几个几个曾经同班的学生扎堆儿聊天,一阵阵的声音和蜜蜂嗡嗡叫似的。她与老师前后脚地进教室,一个人静静地在最后排靠窗落了座。她高而瘦,戴着细金丝架眼镜,留着很普通的短发,两边散下来的发丝隐约遮住了小半边脸,刘海有点儿长,盖住了一点儿眉毛,但还是能看得出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白白净净文文静静还有点儿怕生的样子,蛮可爱的,我也想当然地将她看作了一个教科书般的优等生。

  “缱池,这道题怎么做呀?”

  “缱池,我给你买了酸奶。”

  “缱池,放学我送你回家好吗?”

  虽然像她这样即使不说话也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被人追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来得这么快是我没想到的。这个从开学第三天开始粘在她身边的男孩叫朔风,长相清秀,个儿挺高,性格阳光开朗,人缘很好。

  她从来没搭理过朔风,是真的完全没有搭理过,甚至没和朔风讲过一句话。可能是朔风有些过于开朗健谈了,以至于坐在她斜后方的我都觉得有些烦躁了。她有时抬头看看朔风,脸上从来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微笑,也没有厌烦,仿佛朔风是一团空气。直到一个多月后的那天。

  那天朔风坐在缱池前排的位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低头看着书,如往常一样。朔风似乎被缱池的沉默磨掉了最后一丝耐心,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缱池吼道:“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对你这么好,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话啊!”

  正趴在桌子上走神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哆嗦,缱池也被吓得一哆嗦,旋即头埋得更低了。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朔风依旧没有罢休,晃着缱池消瘦的肩,高声诘问道。

  我看见一滴泪顺着缱池尖尖的下巴滑落,亮莹莹的,像水晶一样。我的心也跟着揪起来,很心疼她。

  但转眼间发生的变故,却让我大跌眼镜。

  缱池猛地站起身,结结实实的一拳砸在朔风鼻子上。

  我看见朔风整个身子往后一栽,捂着鼻子的手很快洇现出鲜红色。

  朔风被几个跟班和几个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团团围了起来,他们叽叽喳喳地问朔风有没有事,还有人及时递上了纸巾。缱池的位子空荡荡的,她不见了。虽然我只是爱看她的背影,但即使这样,也似乎没有人比我更在意她。

  我看着朔风火冒三丈的滑稽模样,撇了撇嘴。我并没有为别人出头的毛病,怜惜缱池是一回事儿,为她打抱不平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好这节课是自习,缱池不在也没有老师询问。下了课,我也刚睡醒,打了个呵欠,从书包里掏出烟盒揣进兜里,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出去了。

  虽然才开学没多久,但我已经被烟瘾催促着寻到了一处隐秘而安全的地方——教学楼的负一层。那儿平时安安静静,阴阴暗暗,没窗没人也没灯,对我来说在这儿偷偷摸摸地猫一根儿烟别提多舒服了。

  我蹑手蹑脚地在黑暗里摸索,找到平时抽烟的角落蹲下,点起烟来深吸了一口。深红色烟头短暂地明亮了一下,平时伴随着亮这一下涌出来的浓厚烟雾让我心情愉悦,可今天却不一样了,因为烟雾之后,隐约浮现出了一张人脸。

  “我靠。”我被抽冷子地一吓,咕咚摔了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定睛一看,那人是缱池,便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缱池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在这抽根烟,抽完就走。”我连忙摆手驱散扬起的烟雾,解释道。

  缱池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香烟,依旧没有说话。

  “你也想抽?”

  缱池点了点头。

  “你也会抽烟啊?”我有些惊讶,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冲缱池晃了晃“要抽吗?”

  缱池抱着腿的胳膊紧了紧,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轻点了点头。

  “给。”我把烟递给缱池,并为其点燃“小心点儿抽啊,千万别让人发现了,我先回去上课了。”

  “你去吗?下节可是班主任的课。”我走到楼梯口,忽然觉得有些担忧,回头问道。

  烟气从缱池的鼻子里缓慢而顺滑地飘出来,她轻摇了摇头。

  “行吧。”我撇了撇嘴,走了。

  班主任张老师是一个令人讨厌的黄脸老太婆,上她的课时稍微眯一会儿都会被其上纲上线地教训一顿,更不用说直接逃课了。果不其然,张老师刚站上讲台,贼溜溜的小眼睛就开始瞟来瞟去,一下子就发现了缱池的缺席。

  “缱池呢?”张老师敲了敲讲桌,尖声尖气地问道。

  教室里一片沉默,没有人应答。坐在前排的朔风回头朝我的方向瞪了一眼,我知道他不是在瞪我,是在瞪缱池的位子。

  “没人知道吗?”

  “老师。缱池胃疼,去医务室了。”我犹豫再三,还是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这黄脸婆若是不问出个结果不会善罢甘休,甚至问出了缱池的去向也难以轻信,搞不好自己也被牵连。其实我懒得趟这浑水,但一想到缱池那滴泪珠,还是忍不住出言为她开脱。

  “那咱们开始上课。”张老师皱了皱眉,说道。

  翌日清晨,缱池走进教室,上了座位,第一次回头看了我一眼,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

  朔风被几个跟班和新找的女朋友簇拥着,瞪着缱池的方向。若是平常,缱池不会主动与朔风对视,会很快低下头去,而今天却不一样。我看着缱池的背影,她的背挺得笔直,一直面相着朔风,直到朔风先转过头去。我自顾自地笑了笑,心里有些莫名的欣慰。若说缱池以往像个柔弱的金丝雀,那现在就如同傲立直挺的白鹤。

  课间,我在教学楼负一层碰见了缱池。她好像正在等我,她从兜里掏出软包烟盒,熟练地将一根烟抖出来一半,递给我。

  “谢了哈。”我取出烟叼在嘴上,摸了半天兜儿都没找到火,正纳闷儿是不是忘在书包里了,一抬头,看见缱池打着了火机,看样子是想为我点烟,却不好意思开口。

  “麻烦你了。”我笑笑,伸手护住火。

  缱池一见我伸手护火,又灭了火机。

  “嗯?”我有点儿纳闷。

  “不要护火了。”缱池说。

  这是缱池第一次开口对我讲话,我听着她清澈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缱池见我愣神,微笑了一下,打着火机,点燃了我叼在嘴上的烟。

  我们这儿的习俗是,若是别人为你点烟,你得主动护火,否则是对点烟者的不尊重。但也有例外,比如为长辈点烟,这种情况下点烟者反而要主动护火。还有关系很好的朋友之间点烟也不用护火,护了火反而显得生分。这是我以前有朋友时知道的。

  我瞄了一眼缱池,忍不住对她唯一说过的那句话感到纳闷。经过我缜密的思考,现在有四种可能选项摆在面前。选项A,缱池眼神有问题,我护着火她找不到我烟头的位置。选项B,缱池想看我吸第一口烟时的英姿。选项C,因为我昨天给了缱池一根烟,解了她想抽烟的燃眉之急,所以她把我当作长辈一样尊敬。选项D,缱池把我看作好朋友。

  我摇了摇头,四个选项一个比一个离谱,这不扯淡呢么?虽然疑惑,但我也没好意思问。缱池抽烟比我这个老烟枪还快,很快,她碾灭了烟,顺手将烟头用纸巾包起来揣进兜里,走了。

  朔风这个人很小心眼,是我最看不上的类型。自那天起他就开始联合着全班排挤和欺负缱池,比如丢她的作业,撕她的卷子,还在老师面前打小报告,反而颠倒黑白,把她说成了个欺压同学的盲流子。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我对此丝毫没有办法。

  起初我很担忧,怕缱池因此受到伤害。但后来我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缱池是个很随性的人,好像什么也不在乎。没有朋友反而清净,作业丢了就正好不写,课本丢了就正好逃课,反正老师们也已经放弃了对她的管教。

  我不禁回想起了从前,不愿顺从导致我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同学的孤立使我对社交产生了恐惧。当初我以为自己能什么也不在意,但很明显,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她很像我,但我相信她与我不同,她就像湖底万年不化的寒冰,不需要鱼与水草的滋养,更不需要飘渺虚幻的阳光。

  我希望她真的不需要任何人。

  缱池经常对我笑,我看着那浓重烟气后美丽而模糊的笑颜,总是莫名心酸。我们虽然每天都在一起抽烟,但对于彼此仍是一无所知。我不止一次想要开口问她为什么学会了抽烟,但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下。我很想走进她的心,但又觉得这样实在贪得无厌,便转念想安于现状便好,能每天看见她的笑颜已经很满足了。

  我所在的这个学校其他方面都蛮好,就是不爱放假,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坏毛病。从开学到现在接近两个月,才放一次两天的小假。

  放假的那天天气不太好,才下过一场小雪,天雾蒙蒙的,映满了城里各色的灯光,显得有些浑浊。过了晚饭天已经黑了,我在家里休息了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想出去走走。

  我所在的城市小而偏远,除了高峰期外街上的人连不成串,除了假日娱乐场所也是冷冷清清。市里有两座公园,一座离城区近,建设完成度高,环境优美,交通便利。一座与市区相隔遥远,挨着一片枯草簇簇的小湖,被一周正在施工的楼盘环绕,工地阻断了所有前去那公园的道路,唯有翻过一圈顶着铁丝网的高栅栏才能偷偷摸摸地进去。

  我对那小公园感情很深,经常在黑夜一人前去,独坐在枯树之间的破亭子里,眺望暗光粼粼的湖面。我不知何时开始对人,以及被人留下过存在痕迹的环境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与厌恶,唯有那座公园幽深而纯净的环境才让我心神安宁。

  我刚点起一根烟,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猛一转头,看见一个纤瘦的人影翻越了亭外的栅栏,站在最高处。

  我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复杂,恍惚间竟有些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居然会有人和我想得一样,会不惜翻越高墙也要进来这里。我对于是否离去有些犹豫,又看了看那人影,忽然觉得有些熟悉。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缱池。缱池笨拙而小心的样子有些好笑,我心想她这样儿可不多见,正琢磨着再看一会儿的时候,就看见她身子一颤,险些摔下来。

  我心头也跟着一颤,吓了一跳,把烟一丢,连忙朝缱池跑过去,高喊道:“别急,我扶你下来。”

  缱池惊讶地看着我朝自己跑过来,很快又想起自己正挂在栅栏上进退两难,窘迫地说:“怎么下呀?”

  “先踩着我的手,我托你下来。”我抬头看着缱池,高举起了双手。

  “不要。”缱池看着我像投降似的傻乎乎地举着手,愣了一下,旋即又摇了摇头。

  “没事的,快点,一会儿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不行。”缱池不顾自己仍在栅栏上,急得连忙摆手拒绝。我看见她的脸被远方的霓虹灯光映得有些亮,红扑扑的。

  缱池这一摆手,身体失去了把着栅栏的力,整个人就这么掉了下来。

  我脑子一空,条件反射地扑过去,一把将缱池接进了怀里。

  缱池靠着我的肩,与我面对着面,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脸如熟透的桃子般粉红,我似乎在她宝蓝色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同样泛红的脸颊。

  “谢……谢谢你。”缱池回过神来,挪动步子往后退了退,嗫嚅道。

  “啊……不好意思。”我也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尴尬,便想缓解一下,说:“你的眼睛是蓝色的,还是第一次发现。”

  缱池低头嗯了一声,手藏在兜里往亭子方向走去。

  “抽烟吗?”我问。

  “嗯。”

  “这公园这么破,你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经常来这里的。”缱池说“你呢?“

  “我也常来,以前从没发现除我之外还有人常来这里。”

  “我每次都是早晨来,我喜欢在这里看日出。”

  “真巧……“我望着缱池的侧脸,转念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问:”那你以前都是怎么进来的呀?“

  缱池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我了。

  每当回忆到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笑笑,但一想,到了这里就意味着分别的日子快要来了,开心便被冲淡了不少。

  离那次放假又过了一段时日。那个课间我正和缱池在教学楼负一层抽烟,刚点上火,忽然从楼梯口窜出一个人,那人冲着缱池厉声道:“几班的?“

  我一瞬间将那人认了出来,是教导主任。我心里疑惑,心想不可能啊,这个地方绝对安全,不可能被老师发现,除非……

  由于负一层很黑,我在很靠里的位置,再加上教导主任被当场抓获违反校纪学生时的气愤分了神,所以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缱池悄悄地瞟了我一眼,不着痕迹地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跟我去办公室。“教导主任快步离开了。

  缱池回头对我无声地说,别担心。

  我的心如打鼓般跳动着,抽烟的罪过大了,况且还是被教导主任当场抓获,再加上缱池那性子,非得被开除不可。我听着楼梯间的脚步声消失,赶紧跑了出去。

  教导主任走在前面,缱池走在后面。经过班级教室门口的时候,我看见朔风对缱池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伴随着他这一笑,他周围一群游手好闲的跟班也哄笑起来,三三两两的议论声刺进了我的耳中。

  “我就说嘛,这人表面人模狗样。实际整天不学好,这不,抽烟被教导主任抓了吧?“

  “风哥啊,也不知道你当初看上这人哪一点了。“

  “啧,谁知道背地里还干过啥事,赶紧开除了吧,丢咱班的人。“

  我气得脑袋发麻,真的很想朝朔风那张欠揍的脸上捶一拳,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先看看现在有没有能帮到缱池的地方再说。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周围徘徊,偷偷摸摸地听里面的动静。很快张老师快步走了过来,拉开办公室的门冲了进去。看得出来张老师很愤怒,连门都还没关严就开始责骂缱池了。唯有听这姓张的骂起人来,才能看出她作为一个语文老师歪门邪道的功底,她从平时朔风打的小报告说起,再过渡到今天的抽烟事件,最后到对缱池私生活的恶意揣测。张老师讲得那叫一个振振有词,恐怕在场的人除了我都深信不疑。

  上课铃不知什么时候响了,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这种几乎不会被别人影响情绪的人都已经气得头昏脑胀了,缱池却丝毫不为所动。

  张老师骂得满脸通红,见缱池丝毫没有悲伤和羞愧,更气了,她扬起头看着缱池冷漠而平静的宝蓝色眼睛,高声道:“你真是不知羞耻!“

  “说完了么?”缱池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迈步走出来了。

  不止我愣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了。办公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楼道里除了各教室里模糊的读书声,只有缱池缓慢而掷地有声的脚步。她取下眼镜装进口袋,将两侧的头发绾到耳后,露出了左耳上那只金色的耳环。

  随着缱池的脚步,一朵朵模糊的烟气升上空中,融化成了天花板的颜色。

  我连忙追上去,看见缱池推门进了班级教室,不顾正在上课的老师的惊愕,也不顾全班同学的目光,走到了朔风的座位旁,一脚踢翻他的课桌,将燃烧着暗红色光芒的烟蒂缓慢地碾灭在了他的脸上。

  “我早就想这样了。”缱池俯视着朔风,眼神格外冷冽,如同雪山一样令人不禁生畏“你也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朔风像一只受惊的绵羊,后背紧紧贴着椅子,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

  真他妈的帅!我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放学回到家,我的情绪也彻底冷静了下来,有些心烦意乱,开始担心起缱池来,她肯定会被开除的。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感觉是有什么事没做一样。就这样,我起身穿好衣服,去了小公园。

  缱池在亭子里坐着,我丝毫没有惊讶,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在这里等我。

  她见我走来,站起身,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微笑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接过信封,欲言又止,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宝蓝色的眼睛。

  “再见,翼亭。”缱池转身离去了。

  白色的月光缓慢地掠过一半结冰一半干涸的小湖,缱池的身影消失在了繁杂的树枝后。

  我打开信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白纸,上面有几个钢笔书写的黑色字迹: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信封角落里有一只金色的耳环,与她左耳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每每回忆到这,我总会忍不住摸摸自己左耳上的那只耳环。

  我一遍遍地看着她最后留给我的那短短几个字,我没有与任何人谈起过她,但我很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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